傅佩荣:诸位观众,欢迎收看《国学天空》。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守经达权”,“经”这个字代表常,也就是规则、规范。那么“权”这个字,代表变通,所以今天主题所谈的是你要遵守规范,守住经常的原则。但你具体做事的时候,要能够有变化,通权达变,否则你光是固守这些原则,而不能够在事情上,加以变通的话,到最后恐怕是窒碍难行。
在孟子里面,有这么一段故事。有一个人叫做淳于髡,这个人,他就像孟子提出一些质疑了,他故意考他,他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古时候的礼,也就是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譬如说我现在要把一本书,给一个女孩子,我不能直接给她,我要放在桌上,然后请她自己拿,避免手碰到手,这样就违背了礼的规定。
孟子听到他这样说,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这个礼制的规定吗?孟子说是礼制的规定,淳于髡又再问了,他说如果嫂嫂掉在水里,要用手去拉她吗?
孟子说嫂嫂掉到水里,而不用手去拉她,就是豺狼。豺狼虎豹太残忍了,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这是礼制的规定,嫂嫂掉到水里,用手去拉她,这是变通的办法。
他这样说的时候呢,淳于髡再问,他说现在天下人都掉到水里去了,先生却不肯伸手,为什么呢?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掉到水里,要用正道去救,嫂嫂掉在水里要用手去救,你难道想用手就救天下的人吗?
那么这段话,我们听了之后也知道,孟子的辩论技巧确实好,他的思想反应的真快。首先我们看淳于髡所提的问题,是当时的规定,男女授受不亲,那么这是一个原则。
接着呢,他提出一种假设的情况,如果我的嫂嫂掉在水里,我要用手去拉她吗?古时候不但说男女授受不亲,甚至对于叔嫂之间不通问,我跟我嫂嫂平常见面,不能多说话,为什么?因为古时候是大家族、大家庭,一家人住在一起,你要严格的防备,男女之间有任何可能的误会。
所以,如果说我嫂嫂掉到水里面去,一方面她是女生,一方面又是我嫂嫂,双重的限制,那怎么办呢?孟子怎么回答,他非常聪明,他说如果嫂嫂掉到水里面去,你不救的话就是豺狼,这个人为了守住礼的规定,居然那么狠心,看着亲人淹死。
那么这样一来的话,淳于髡就说了,那天下人都掉到水里面去,先生怎么不出手呢?这代表什么,他也知道孟子是一个人才,很有本事。
但是我们也知道,天下人掉到水里面去,孟子是一个学者,你这些国君,不能任用孟子给他大的权力,给他大的信赖,让他去做事造福百姓,你光让孟子说,你怎么不救人呢?那这个显然是很难说得通的。
所以孟子怎么说,他说天下人掉到水里面去,要用正道来救,正道就是正确的途径,也就是国君正式让我来帮忙,我们用正当的法令,正当的措施,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
那么嫂嫂一个人掉到水里面去,我手把她拉上来。天下人掉到水里面去,我用手怎么拉呢?所以这是故意用譬喻来说明,淳于髡的想法,显然是太幼稚了、太狭隘了。
我们都知道人活在世界上,一定有各种规范。在正常情况下,你不能做的事叫做规范,但是通常人活在世界上,正常情况不是很多,即使很多的话,你碰到的往往是不怎么正常的情况。像一个人掉到水里面去,怎么办?这时候当然就要问,你能不能游泳,如果你会游泳,当然跳下去救了;如果你不会游泳,当然没这个问题了,因为道德要求,来自于你有这个能力,你不能游泳跳下去的话,白白送死,儒家不会这样子希望你去做。
所以在这里,我们可以讲一个现代人的情况,有时候你看到一个年轻人,走在路上,旁边一个小姐走着,后面一辆车开过来,这个时候为了救这个小姐,一把把她拉过来了,然后车开过去,小姐自然觉得说,原来是为了救我,她不会怪你把她拉过来;相反的,如果你把她拉过来,后面也没有车,也没有任何危险,这样就变成性骚扰了。
所以很多时候,你如果做一件事,你就要问正常情况下,不能做,但是很多时候碰到的是非常的情况,礼仪的规定它是一个常态,它需要你做什么呢?需要你能够有变通,我们都知道,任何规则的界定,就好像我们学文法,有文法上的规则,就有不合规则的一些使用,叫做日常的习惯的使用。学过外文的人大家都知道,我们中文也一样,尤其在正确情况下,该外的一些语词文字,但是许多时候,你用的时候呢,用到别的情况也可以通。
所以儒家的思想既有原则,又能变通。这里面需要什么,智慧的判断,它的基础也在于真诚的良知,就是我们对于任何人有灾难的时候,都要去帮助。嫂嫂是名义上我们对一个人的认识,当她溺水的时候,她就不再是谁了,她是一个等待救援的一个人,等待被救的。如果这个时候你想说,这个人是谁是谁,计较了半天,那反而心中有许多障碍。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谈到和尚过河的事,碰到一位小姐,谁背她过河呢,小和尚不敢背,大和尚就没有问题,结果小和尚怪大和尚,大和尚说,我把她背过就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放下,代表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内心的执著,儒家的思想也是一样,我真诚的心愿意帮助别人,只看他是否需要帮助,而不要问了说他什么身分,他什么角色、什么地位,在一般的规则里面,我不应该做或者怎么样,在急难的时候,有困难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应该真诚的伸出援手,对于别人、对于天下都是一样。
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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