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青年于延安窑洞内结婚 在华生活数十年见证新中国变迁

核心提示：阳和平，66岁，美国人，对于这座位于京郊的农场，他并不陌生。阳和平的父母早年在中国解放战争时期来到这里，并在陕北的窑洞中结婚，晚年就定居于北京郊区。而阳和平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从小也在中国的农场里长大。

阳和平：高产牛全在这里边了，这是它们的后代。然后这边呢，西边这边全是产奶牛。这个刚生下的，哎呀这个好活泼，刚生下它要嘬奶。

解说：阳和平，66岁，美国人，对于这座位于京郊的农场，他并不陌生。阳和平的父母晚年就定居于此，而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从小也在中国的农场里长大。少年时代的阳和平对于自己的身份十分困惑。

阳和平：总是觉得一个美国人是一个负担，是一个黑影，是一个不光彩的东西。有些人有歧视的，比如说我弟弟妹妹想加入少先儿童团不让参加，我是共青团也不行。从1962年1963年开始，我们在西安要填写你为什么在这，我为什么在这？我在这生的。

解说：阳和平1952年出生于西安，父母都是援华的美国专家。从小接受中国社会主义教育的阳和平，直到22岁才第一次去了美国。1974年，几乎不会说英文的阳和平回到美国工作，他时常向美国的工友们讲述那个遥远、神秘的红色中国。

阳和平：1974年到1979年吧，那5年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底气，谈我在中国的经历。你看我这正在整理资料呢，这是我妈妈老的笔记本，你看从1958年到1966年，这是在草滩西安的。这里面都是设计啊，这里面有胚胎移植，胚胎移植那个是属于生物学的，我妈学物理的。你看这胚胎，搞胚胎移植对吧，这个胚胎的情况，她全学。没有几年就在这儿变成了，不能说全国吧，反正是北京产量最高的。

解说：阳和平的母亲寒春，师从美国著名物理学家费米，与杨振宁是同窗。1921年寒春出生于芝加哥，父亲是律师，母亲开办了一所新式私塾，寒春和哥哥韩丁自小在母亲的私塾中读书。1944年，寒春加入了美国“曼哈顿计划”。第二年7月，她兴奋地目睹了自己参与研制的世界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但仅仅三个星期后，美国就向日本广岛和长崎分别投下了一颗这样的超级炸弹。

视频片段：我们用这颗原子弹结束了战争，也拯救了成千上万年轻美国士兵的生命。

解说：原子弹帮助盟军赢得了战争胜利，但也导致二十余万日本平民丧生。

阳和平：美国扔了原子弹以后，科学家们也分裂了。像爱因斯坦，他搞了好多科学研究，最后把他的纸全烧了。据他自己说，他不要自己的研究变成新的魔鬼。我妈知道她自己不能埋头研究科学不问政治，所以她必须做选择。我妈的老师泰勒那就是一个，主张把俄罗斯从地球上给炸掉。有些是中立的，我妈写信给那个费米，费米都不愿意发表意见。她说过，这都是日本人的血和肉，一下子15万人没了。他们的理念是在希特勒掌握核武器以前先掌握要反法西斯，没想到美国政府会用在无辜的日本人民身上。所以那个美国扔原子弹对她打击是非常沉重的。她过去是不问政治的，我是研究纯科学，至于你们凡人怎么用那是你们的事。二战使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能不问政治，因为你自己得考虑你自己的科学是为谁服务的问题。

解说：就在阳和平的母亲寒春在科学与正义的问题上困惑不已时，1947年底，她突然收到了一封从中国延安寄来的信。来信者正是阳和平的父亲阳早，那时他还是寒春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阳早，1918年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家中世代务农。1939年，阳早考入康奈尔大学农学专业，与寒春的哥哥韩丁成为同学、挚友。阳早和寒春也因此相识。

阳和平：肯定明显的我爸看上我妈了，按我爸爸说，她就是个俏皮姑娘。但是我妈也是非常明显的告诉他，也毫不含糊，她不会做一个农场主的妻子。爱情是一见钟情，但是在一起生活必须有共同的语言，有共同的事业。我妈就说我爸来中国的原因是为了向她宣誓，为了追我妈，他必须做出特殊的，不一般的东西来。

解说：1936年，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前往陕甘宁边区访问，第一次向全世界报道了中国共产党和工农红军。他的《红星照耀中国》一经出版，引发世界轰动，许多西方向往社会主义的左派青年也因此纷纷来到中国“朝圣”。1945年，寒春的哥哥韩丁也去了中国，之后他给阳早写信，介绍自己的所见所闻。阳早也第一次知道在遥远的东方，还有这样一群人，这样一支部队。

阳和平：他了解到了中国的革命，知道外面的世界非常有意思，但是作为一个每天养牛的，天天早上、中午、晚上得伺候牛的人，这两者冲突很大，他说我得出去看看。所以我说很多人把我父母来中国描写得非常地高尚，其实我父亲来中国，可以说就是一个好奇，对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好奇想看看。

解说：1946年2月，美国洛斯阿拉莫斯，世界闻名的原子弹研究基地，28岁的阳早来到这里向心上人寒春告别，此行他要前往遥远的中国。

阳和平：他专门跑到洛斯阿拉莫斯，就是我妈搞核物理的那个地方，跟她说再见。要分手了，他俩达成一个协议，我爸爸的版本是过几年咱们回来结婚，我妈的版本是过几年你回来咱们再说。

解说：1946年春，带着对中国的好奇，阳早辞别了寒春，他以联合国救济署畜牧专家的身份前往中国。战后的中国满目疮痍，触目惊心，在国统区工作了几个月后，阳早辞掉工作，前往延安。

阳和平：他到长沙见到的人就是，街上就是饿死的人，每天几百个，见到的是那种就是卖儿卖女的，官员的腐败猖獗，开着吉普车横行直撞，两极分化就太严重了。到了延安去，延安也是穷，但是精神面貌很不一样，有个欣欣向荣的，有一种就是，这个人觉得有奔头。所以这两个地方反差还是非常大的。在延安虽然没有这个高楼大厦，没有霓红灯，也没有这种，就是卖儿卖女的。

解说：到达中国后，阳早不断给寒春写信，告知自己的所见所闻。在延安，他被分配到光华农场养牛，这个畜牧专业的大鼻子洋人也很快和农场的工人们打成了一片。1947年3月，国民党部队进攻延安，大部队开始撤离，然而阳早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决定和十几个同事一起保护农场里的三十多头奶牛。

阳和平：毛主席、周恩来、朱德，召集了在延安的外国人，说我们要主动撤退，但是我们很快就回来。那种自信，我爸爸就说，好，我留下来看看，他反正想着国民党对外国人，对美国人恐怕不会有怎么着。这400天里边，他们就是老是要躲开国民党的这个大部队，每天一个新地方赶着牛，那个全民皆兵啊，国民党来了找什么没什么，找带路的都是一问三不知。然后，整个陕北老百姓就是共产党的眼睛和耳朵，唉呀，这个对他太震撼了。我父亲对当时的共产党，对毛主席那是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怎么在当时中国那种贫穷落后的条件下，怎么能把农民能组织起来，能把大家拧成一股绳，能改变这个社会。

解说：在长达400多天的日子里，阳早和同事们带着三十多头牛，在农民的帮助之下，毫发无损地躲开了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这次经历彻底震撼了阳早，之后他兴奋地给寒春写信，邀请她到延安这个现实的乌托邦看看。

阳和平：非常自豪，非常高兴，我爸爸一直写信给她讲在中国的所见所闻，讲这个中国的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战争最教育人，战争也是最残酷的。你不能说，哎呀，我要逃脱！你逃不开的，你必须有选择。说你什么时候研究核物理都可以，你现在不到中国来，你就错过末班车了，当然我也想你。

解说：此时的寒春，因为自己参与研制的原子弹，导致20余万日本平民丧生，而对自己从事的专业困惑不已，而更让她感到羞愧的是，自己的博士奖学金正是来自美国军方。

阳和平：（对）她那是致命打击，她突然明白了，按照中国话来讲就是，你孙悟空再跳，你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你要研究核物理，你不由自主的，你不可避免的，你必然要为美国进一步改进它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服务。你逃不开的，逃不开的。所以她非常痛苦，她说她必须离开。但是她说我学核物理是因为我感兴趣，但是如果我的兴趣变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干。

解说：1948年2月，寒春最终决定放弃自己研究的核物理专业，接受阳早的邀请。由于当时中国的内战已经全面爆发，经过将近一年多的辗转，寒春才抵达延安。

阳和平：陕北人就是，就是假设你既然一个女的到这来找一个男的，肯定是要结婚的。我妈根本就没想到，她到那去就要结婚，她就想到那找一个朋友去。结果人家都是说，这不是就结婚吗，结果她结婚就结婚吧，反正也是我喜欢的人，哈哈哈。我妈离开核物理，她可以去好多地方，她最后去了中国，还是因为她确实觉得我爸跟别人不一样。

解说：1949年4月的一天，两个来自美国的革命者要在延安结婚了，这在边区还是头一次。边区领导林伯渠将自己的雪佛莱轿车借给夫妻俩，大家簇拥着阳早、寒春推上了车，拉到了几米外的洞房。追求多年后，在延安的窑洞里，阳早终于迎娶到了心仪多年的爱人。婚后这对美国名校的高材生在陕北的农场里种地、养牛。

阳和平：她一到陕北，很快就把她的物理才能用上。她观察了风向，然后做了一个风车，最后大风把风车给吹爆了。她做了什么装卸车的门，自动化什么的，搞了水车啦，他们做了好多就是。因地就宜，就看当地的情况怎么样，去改进农机具。他们俩说，我们从来没有说我们要在中国呆一辈子的，但一直没有（走），觉得舍不得离开。对吧，你在美国养牛只能是一个自己喜欢的谋生手段而已，那么只有在中国，你养牛本身就是反帝的一部分，就是你从事自己喜欢的，又是人民需要的东西，你能做你自己一技之长，能帮助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发展起来。

解说：1949年后，曾有人邀请寒春去教授物理，夫妻俩执意留在陕西养牛。在寒春看来，她的知识也不再会被用于杀人。1952年，世界人民和平会议在北京举行，怀孕7个月的寒春作为美国人民代表参会。在会上，她发言谴责了美帝国主义，受到了与会代表的热烈欢迎。

阳和平：我妈呢，跟着那个宋庆龄他们一块走出会议大厅，宋庆龄就问说，你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啊，我妈说还没起呢，那就叫和平了。

我妈特别喜欢，你看，就这个。还有一个呢，我妈喜欢的，列宁的像。我从小长大，就有这个列宁的像。

解说：美苏“冷战”开始后，在华的外国专家也被分为了两大“阵营”。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中国国内的反美情绪高涨。1953年，寒春的哥哥韩丁选择回了美国，阳早、寒春等来自美国的专家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然而1960年，中苏交恶后，美国专家又再次受到重视。1966年，在中央的极力邀请下，阳和平的父母最终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西安农场，举家迁往北京从事编译工作。

阳和平：他说服从组织分配，但有一条，北京的外国人都住在友谊宾馆，我坚决不住友谊宾馆。没问题，没问题，到了北京，把他们安排在新桥饭店，比友谊宾馆还高级。就没法沟通，他就不懂这俩人到中国来，要是贪图享受根本不会到中国来的。结果把他们全都放在这个“金色的贫民窟”——就是他这个物质上是金的，非常高等的待遇，但是精神上，那就是贫民窟里边儿。我妈是学物理，我爸爸是养牛的，然活每天在办公室里边憋死了。我妈说，每天搞着稿子，翻（译）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什么东西，没见过。

解说：由于当时特殊的政治氛围，夫妻俩出入有专车随行，孩子们也不许去公园玩。阳和平9岁的妹妹在这种环境里变得情绪反常，对任何外国东西都十分憎恶，还对父母大骂，打倒你们这些美国特务。

阳和平：我妈这个时候真是受不了了，她说我也得写大字报，最后写了一封信，给了中央，给了那个外国专家局，就是控诉这种对他们的待遇，他们到中国来是跟老百姓要一样的，要参加中国革命的，结果把他们全放到这个金色的贫民窟，就是他这个物质上是金的，但是精神上那就是贫民窟里边儿。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穿，吃足了、喝饱了，吃足了，躺在一边打呼噜，那是猪性，不是人性。

解说：彼时，阳早和寒春并不知道，他们的这张大字报，成为了在华外国专家的第一份大字报，毛泽东还亲自做出了批示。这不仅让阳和平的父母兴奋不已，也开启了在华国际友人革命的新篇章。阳早和寒春也加入了外国专家在华最大造反组织——白求恩延安战斗队。

阳和平：你可以从他的批示里边能看出他非常激动：“我同意这张大字报，外国专家和其子女要和中国人完全一样，不许两样！”底下带着点的。后来他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当时加的，还是过一小时后加的，“凡自愿的要这样做。”就说你刚开始那个，就是那种感情，真是心相连的。哎呀真是，要没有文化大革命，他（俩）在中国呆不下去的。

这些都是，文革的时候我们就看这些东西挺多的，文革中出来的，你看这在香港买的嘛，1950年。这后来，有的在那个政治书里有嘛，但是有好多没有啊。文革时候的那个像章啊，你看。

记者：哇，这么多呢。

阳和平：啊，对啊，你看。当时文革的时候，各种，他就给你放一大箱子，都是文革时候出来的。

记者：你们戴的是戴在身上吗？

阳和平：戴在身上是小点的，不是那种大的。

视频片段：著名黑人领袖罗伯特·威廉分别发表了对中国人民充满革命友谊的讲话，他们热情赞颂毛泽东思想的无穷威力……

解说：1960年代，正是革命浪潮席卷全球的十年。法国5月风暴，美国嬉皮士运动兴起，日本、东南亚和拉丁美洲等多地都爆发了红色革命。激情、愤怒、叛逆，成为一股无法阻挡的潮流。在这些对现实不满外国青年们眼中，来自红色中国的革命正是他们理想的乌托邦。1966年，寒春的哥哥韩丁在美国出版反映中国土地改革的长篇纪实文学《翻身》，引发了强烈反响。阳和平和他的父母也为身处革命中心感到无比自豪。

阳和平：《翻身》这本书影响还是很厉害的。《翻身》这本书被编成了话剧，在美国演，对外国人演这个《翻身》的话剧。

完全支持，全力投入到里边。然后呢这个，当然了复杂，那个斗争非常复杂，他们经常开会讨论问题啦什么东西。那外国人这边也争得一塌糊涂。我记得我跟我爸争论过，比如说把刘少奇打成特务叛徒工贼什么之类的，我父亲觉得有证据，我就觉得好像有点勉强。

解说：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成为中美两国关系的“破冰之旅”，“万恶的美帝”突然成了中国的友邦，。此前一直为自己的美国身份感到自卑的阳和平开始对家乡美国产生了好奇。

阳和平：1971年，连我们工厂老工人都学英文，大家都有学英文热。当时我记得我爸爸说了，这个跟美帝国主义和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特别吃惊。

解说：随着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在华的国际友人也被批准回国。22岁的阳和平第一次回到了从未踏足的家乡美国。原本在中国就是工人的阳和平，在美国当了一名资本主义工人。

阳和平：干了两个月，一天老板回来说下礼拜你别来了，我说怎么了？他说我们不需要你了。我做错什么了？你没做错什么。那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们不需要你了。那我怎么办？那不是我们的问题。天塌下来的感觉，哎呀简直是太绝望了，没工作了，我房租怎么交，我（这）伙食怎么办，就是那个环境完全不一样。它是个人主义，它就是各管各的，人们之间非常客气，有隔阂。但同志们之间的，工友之间，没有那种隔阂。我怀念毛泽东时代，我怀念当时的人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在工厂里边，工人们那种大家是平等的，在美国工厂里边没有，在这个其他地方都没有。

解说：1981年，阳和平进入美国一所大学学习经济，与此同时，他的父母阳早、寒春也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热爱的事业，在北京郊区昌平的一座农场里养牛。

阳和平：这个院子，过去呢他们是，他们住在这，这前边最东边那间屋子里边有车床、钻床，各种工具，整个儿一个屋子，然后后院那边就是一个制造间。他们是满怀信心的，要大干一番，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最后全军覆灭，外资进来，你自己生产的根本比不上外国的产品，外国的生产的这个农机具比中国的质量好，价格要便宜，中国自己要生产完全可以的，就说这个，它主要是发展道路不一样。

解说：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年过半百的阳早、寒春，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了用武之地，在最后的岁月里，他们只能守着北京郊区的农场，见证着自己奉献了一生的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家飞速的发展、变迁。2003年，阳早去世，2010年寒春去世，根据两人的遗愿，阳和平将父母的骨灰撒在了延安，他们最初革命的土地上。

阳和平：他们现在把它变成一个教育基地，变成一个博物馆式的，他们准备把它变成一个更大的地方的一个展览，但是难说呢，这地方要拆迁了。

解说：2005年，阳和平回到中国定居，对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洋二代来说，眼前这片他出生、成长的土地，还有很多未知需要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