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李立群：评价演员好不好 看他敢不敢“精神裸奔”

核心提示：李立群认为，一个好演员的条件就是看你敢不敢把最里面的东西直接坦率地揭露出来，这种东西叫精神裸奔。精神裸奔是真正地把自己最不敢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而且经过练习，经过组织，然后把它呈现出去，让别人感动，让别人看到。

解说：老戏骨李立群做客《名人面对面》。

李立群：演戏这个东西，它是现世报。

解说：四十面戏梦人生。

李立群：它只要你现在演的好，名与利都给你，但是你过了，立刻就没人去记得你，很快很快。

解说：李立群一个追求精神裸奔的人。

李立群参演电视剧片段：

李立群：日子就是要越过越好，我们就是要过得更好，我，我是穷疯了我。

分秦会盟两步走，今日谈战法，明日分地盘。

你这办公室，跟你的药一样忒高档。

江源。

出道三年获金钟奖视帝 坦言：拍电视剧只为糊口

解说：或许有观众不太熟悉李立群这个名字，却十分熟悉他的面容，李立群1952年生于台湾省新竹市，祖籍河南，25岁之前，他是一名船员，1978年那一年，他去参加华视演员培训班，从此开始了演艺生涯。李立群是一个高产的演员，近四十年来，他参与拍摄了三十余部电影，近百部电视剧和参演了二十多部舞台剧。

许戈辉：我看到您去年推出一部书，是您自己常年对于表演的一个结集，叫《一个演员的生活笔记》。

李立群：首先我们不能承认我们是优秀的演员，我们可能是浪迹天涯或者各种媒体都去表演过的很多种的，多年来在江湖上走动很久的几十年的一个演员，什么都演过，不少。

话剧《再见女郎》2003年

李立群：对不起，导演，可不可以先休息五分钟，各位，休息五分钟。

解说：李立群的艺术生涯充满戏剧性，在出道的第三年，不到三十岁的他就获得了台湾金钟奖影帝。成为视帝的他，在随后的三年终一边拍戏，一边出入各种餐厅和夜总会，到处走穴，那是一种类似二人转的表演，在25分钟的时间里，李立群要使出浑身解数说笑话，逗趣，唱歌，吸引观众的注意力，那三年的时间，他做了2000场秀。

许戈辉：我记得这个采访万芳老师的时候，他就说到，他父亲就很长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就在路边，看过往的行人，在街头看这个世相，众生。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您是这样过来的吗？在您眼中的路人甲，路人乙和我们眼中一定是一样的吧？

李立群：哦，不，我也是在我脑海里一直搜寻，我看到过的跟我记得的人，在生活中的人真的是最好的，最好的材料，有的时候我在现场拍戏，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了。哎，我突然间看到那个打灯光的小孩，好认真地在打，然后很认真地在看，看他的师傅有没有告诉他做别的事情，他这个认真就吸引我了，他的认真马上就吸引到我了，我马上就把它拷贝过来，马上变成我的，坐在那边，等一开始5、4、3、2，那个东西的真就被借用了，就快速借用。

解说：1995年，李立群来到内地发展，在随后的近20年，他拍摄了将近3000集的电视剧，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然而，他却说他是一个不喜欢电视剧的演员。从不讳言拍电视剧就是为了糊口。

李立群：最累的是电视剧，累到，累到奄奄一息。

许戈辉：很集中的。

李立群：它的那个工作量太大，它的那个时间压力太强，你如果是主要演员的话的，几乎每天要背1500到1200字的台词，每天要背1500字，你说那个台词背的有多么的不精致。好比说拍电影一天只拍一场戏，我们就悠着走嘛，我们多想，一直多琢磨，多琢磨这戏，多琢磨这戏怎么弄怎么弄。所以电影出来的东西一定比电视要更细致，或者是更往真了走。

与梁家辉飙戏电影《黑金》1997年

李立群：老板很生气，你说吧，你说要老板怎么惩罚你吗。

梁家辉：我看，不会不提名我那么器重吧。

李立群：你答对了，我们决定提名丁宗树，他听话嘛。

梁家辉：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李立群：你说呢。

梁家辉：在献金方面可以再提高。

李立群：没有那么简单吧。

好演员的条件：敢不敢于“精神裸奔”

许戈辉：到底应该怎么样在真与假，真与不真之间拿捏这个尺度呢，您自己也曾经说过，就是关于在台上是坦诚的，真实的还是说谎的对吧，就是这个真和假到底分寸怎么拿捏？

李立群：我觉得一个优秀的演员他这个本身，永远往真了靠的这个态度先要有，但是呢不可能都真，你也不是杀人犯，你也不是皇帝，你也不是什么，所以呢也许多地方是要真跟假组合起来，也就是所谓的真真假假。如果你的表演想要往真了靠，那到处都是参考资料啊，你何必在台上拿起这种样语腔演戏， 我们为了什么要推翻满清政府。干嘛啊，神经病啊，在我来讲这种人已经是神经病了，因为你已经完全丢掉真了，如果今天谭嗣同跟袁世凯有一段谈话，那么这段表演如果两个人都铿锵有力的话，那请问那个宾主关系是什么，你是一个老百姓跟我一个这么大的将军讲话，难道就没有一点礼貌上的谦卑吗。或者是书生上的一种优雅吗，你为什么也那么铿锵有词，我是革命的，所以我就谁也不怕。我是革命的，所以我应该谁都怕，我才能掩护我的身份继续革命，所以很多东西就是你不往真了走的话，它就变得非常简单，然后大家再不注意的话，就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东西是对的。

解说：这些年李立群将自己的检讨写在一本表演艺术杂志上，不但刊登在杂志上，他甚至把他的这些检讨集结出版，叫《一个演员的生活笔记》，在书中，他提到一个词，精神裸奔。

李立群：一个好演员的条件就是看你敢不敢把最里面的东西直接坦率地揭露出来，这种东西我们叫精神裸奔。精神上的裸奔，坦开来给大家看，但是如果你玩大胆，我就坦开给大家看，把我最龌龊的，最难看的东西讲给大家听，这叫下流，这不叫精神裸奔。精神裸奔是真正的把自己最不敢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而且经过练习，经过组织，然后把它呈现出去，让别人感动，让别人看到。哇，这个妈妈真的像是一个受尽了天下苦的妈妈，他演出来了，他不见得是这个妈妈，但他把最里面不敢演的东西演出来了，而且经过组织，所以我今天就算是想在精神上裸奔，我能吗，我的技术可以让我达到吗。这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我的技术也可以达到，我的心情也可以达到，OK，那么就会越演越好。

与前辈搭戏 李立群：是我终生宝贵的财富

李立群：所以我跟蓝老师的那个合作是对我个人来讲是终身的，终身的宝贵。88岁开始跟他演到91岁，等幕起，就开始了，就不能停了，110多分钟没有停啊。

解说：从《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到2015年开始与蓝天野合作的《冬之旅》，在台湾剧场李立群是受到戏剧文艺青年们顶礼膜拜的大师。采访中，李立群特意提到他心目中的表演大师，艺术家于是之先生的最后一场演出。

话剧《茶馆》片段1992年

于是之：秦二爷，常四爷，我呀比不了你们二位。

许戈辉：我在台下看的时候这个很多画面就脑海里重现，因为我记得我小时候，我也差不多30多年前的时候就在后台跑，我就看着这些，当时还年富力强的伯伯们。

李立群：当时于是之老师在1992年吧，做最后一次这个所谓的这个北京人艺40周年纪念，然后《茶馆》再度推出，然后于是之先生那个时候说话已经不太清楚了，演戏屡屡会忘词，他也很担心，但他又必须演出这个40周年纪念戏。所以他一演到，尤其是演到蓝天野老师演的那个秦二爷出场的时候，他们俩有一段对话是我个人也认为那段对话是《茶馆》里最难演的，是王掌柜最难演的话。他要顾前思后，替郑榕老师演的那个角色说话，然后又替房东，要买房东的面子。就是两边都得说好话，然后呢让自己生意好好能做下去，这个思前顾后的表演是非常的细致而流畅的。

话剧《茶馆》片段1992年

于是之：那我总得活下去，是，我变近了方法，不过就是活下去。没干过缺德的事，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李立群：可是那时候于老师已经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所以他事先会跟天野老师说，天野同志，我那段可能过不去，你要想办法帮我尽量隔过去，然后天野老师说，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他们俩就这样演，到那边的时候果然过不去。果然于是之老师就这么优秀的演员，我们心目中惟一的非常优秀的演员，然后他就是讲不出来了，没有了，天野老师递一下蹦一下子，然后两个他们又隔过去了，接下来那场表演，很多地方他都一直受挫折，一直想不起来。大家全，底下，台下的观众都在等，都知道他的问题，全观众都知道他的状况。大家都耐心地等他，甚至于有人抽泣，难过，因为他们心目中的这么好的演员，偶像，然后今天到这样，然后演完之后，于老师站在这边谢幕的时候，心中非常难过，这是于老师自己文章写的。然后人家说，越拍手，越拍手他就眼泪就啪啪就掉，然后有一个，因为那时候有的观众可以上台请，有的送花束，有的送花篮，有的人上台请这些老演员们签字，然后有人请那个于老师，你帮我签一句，你随便帮我签一句，你想讲的话好不好。他不假思索地就说谢谢观众的宽恕，他不假思索，他说我好感谢那位观众让我签字，我签了这句话。他回去难过好久，第二天这个戏就没有再演了，从此以后于老师也就基本上没有上台。好像上过一点点，也不讲话。

解说：1992年7月16日，于是之和他主演的看家大戏《茶馆》最后一次登上人艺舞台，那是第374场。二十多年过去，像当年蓝天野替于是之搭戏一样，来自台湾的李立群要为90岁高龄的表演艺术家蓝天野先生搭词，演出的剧目是由老搭档赖声川指导，曹禺的女儿万芳编写的话剧《冬之旅》。

李立群：蓝天野老师在90岁跟我演《冬之旅》的时候也是立群，万一，我要什么的话，你要多准备一点，我们每次上台的时候两个人就手握着手，在台上，大概握个十几秒，互相把力量都给过去，就是放心吧，放心吧。所以我跟蓝老师的那个合作是，对我个人来讲是终身的，终身的宝贵。88岁开始跟他演到91岁，他在台上那种专心跟用心，一边演戏，一边还在琢磨，越演越好，他还越演越好，你知道吗，88岁每天要记住这么多台词，我们俩一定先对完了台词，趁台词还热着呢就上台，上台之前一定手握着手，就当我们的暖身了。就把心合在一块上去，他在他的客厅的景里坐着，我在我客厅景里坐着，等幕起，就开始了，不能停了。就噹噹噹噹，110多分钟没有停啊。

话剧《冬之旅》片段

李立群：你，就是一个我绕不过去的人，我根本就绕不过去。

蓝天野：你想要绕，他就绕啊，还是能绕过去的。

李立群：我不想让我们两个之间在这么稀里糊涂模棱两可的，我今天来，我就是想办法说清楚。

演戏与别的不一样 它是现世报

李立群：我就意思说你红到天上去你不能忘了你在干什么，你红到天上了，你得了三个奥斯卡金像奖了，你都应该有根有据的知道你自己哪里还不行，我们在被别人批评的时候，我们要忍受被误解的痛苦，但你要想想看，那个媒体上赞美你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掺杂着更多的误解吗。我们已经沾太多光了。

解说：对于电视剧的角色，李立群从来不挑，男一号，男八号都行，时间合适，钱给的合适，他就去干，有人问过李立群他为什么不挑戏。他回答，演戏是个工作，怎么挑。

许戈辉：这几年，可能也是我们这些年的一个体会，发现香港的演员，台湾的演员，往往现在还能够活跃的艺术生命力很强的演员，他在早年间什么样的角色都演过。

李立群：都演过。

许戈辉：就是我们说的好多小烂角色，也演过，但是呢在内地很长一段时间演员是非常爱惜羽毛的，说我这个戏不能接，那个戏不能接。

李立群：对，可以。

许戈辉：话剧更神圣。

李立群：我非常尊敬他们的选择，因为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保护自己的羽毛，以及希望观众看到他更好的表现，这些动机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我呢长年累月这样看下来，各种人都看下来，我觉得这样子不见得就一定如你所愿，有的时候呢，演员的一生是不可能箭无虚发的，你不要怕别人看到你演的不好，你演过100次不好的戏，101次给你演好了，你立刻就重新获得一个新的形象，所以演戏这个东西，它跟别的艺术创作是不一样的，它是现世报，它只要你现在演的好，名与利都给你，但是你过了，你死了，你走了，你退休了，立刻就没人去记得你了。

解说：不挑戏，不等戏，不浪费青春是李立群奉行的原则，在他看来，一个演员不要怕拍错戏，拍坏戏，更重要的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李立群：我的意思说你红到天上去，你不能忘了你在干什么，你红到天上了，你得了三个奥斯卡金像奖了，你都应该有根有据的知道你自己哪里还不行，永远不要把别人对你的艺术判断，跟你对你自己的艺术判断纠缠在一起。所以呢别人说你好的时候，你别真以为好就算了，干咱们这行已经沾太多光了，虽然这个公众人物，在引起，我们在被别人批评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忍受被误解的痛苦，但你要想想看，那个媒体像在赞美你的时候，难道就掺杂着更多的误解吗？我们已经沾太多光了。

出演莎翁戏剧没有演好 他反思许久

解说：在李立群的书里，有一篇叫《我被莎士比亚杀了》这样一篇文章，里面道出在2008年的时候，他在台湾出演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时的种种反思。

李立群：我《奥赛罗》没有演成功，我觉得整个的戏演的都不好，那次我不怪别人，我们先怪自己，像我自己的话那一次就是第一晚到，我没有按照时间去排戏，按好比说我拍电视剧我晚到了半个月，然后我已经累垮了。一到排话剧的时候，我腰椎间盘突出，必须得去住院，然后当我不在的时候，另外一些角色跟导演，他们产生了另外一种排法，而那个排法其实是我坚决反对的，但是在我没有参加开会，然后呢他们这样走了，那我觉得是走，完全走歪了。我觉得完全走歪了，这不是《奥赛罗》，这个不是悲剧，这个坏人亚戈的坏人变好人了。然后那个好人变成一个小烂人，滥好人。就是完全失去了一个悲剧英雄的一个该有的色彩跟精神，两个看起来内心差不多，都很自卑的人，一个是小人，一个是在最后的时候懂得懊悔的人，一个懂得懊悔的人，他才有一种悲剧英雄的一个基本色彩跟条件，那这两者是是差别很大的，我把一个大将演的跟一个士官一样，那就不好看了。，我在那边猛叫，猛喊其实错了，错了。但当我演完的时候我都明白了，因为我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演完就也知道不对。我们现在反而可以坐下来跟另外一个莎士比亚的专家谈《奥赛罗》这个戏，我都没问题。第一我们看过，第二我们排过，第三我们演过，第四我们失败过，我们知道怎么样不是失败，所以已经可以去反而收获更多。

话剧《奥赛罗》片段2008年

李立群：请不要为我徇私护短，也不要恶意诽谤，就说我是一个在感情上没有智慧，却又爱得太深的一个人。

解说：有人问及李立群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部戏，李立群笑说我只是专心地努力地在做菜，一道一道端出来给观众，无从评价哪一场更好，都交给观众去看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每一出破戏都有它的甘苦谈，每一出好戏肯定也有它的未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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