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不想“抄袭自己” 用漂泊的方式保持创造力

罗大佑：我是个漂泊命 必须要去接触不同环境

解说：罗大佑写得出《童年》这样的民谣，也写得出《爱的箴言》这样的情歌，更是唱得出《亚细亚的孤儿》的情怀，也吼得出《之乎者也》这样的讽刺，毫不夸张地说在整个华语乐坛，罗大佑是为数不多的不仅关心爱情和人生，也关心社会世事的人。

国语、闽南语、粤语，罗大佑尝试过不同方式的表达，他从台北到纽约、到香港、到北京，再回到台北，这30余载的漂泊迁徙中，是刻划在罗大佑心中的时代变迁，如果我们说罗大佑是一个歌者，那是远远不够的，他还是一个时代的记录与见证者。

陈鲁豫：对我们来说，对一个普通的生活着的人来说。

罗大佑：是。

陈鲁豫：很平和的，很温吞的环境是好的，但对你创作的人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

罗大佑：对。

陈鲁豫：会扼杀你的一个时候。

罗大佑：对。

陈鲁豫：越是波澜壮阔的，可能对你的创作越是好。

罗大佑：不敢讲波澜壮阔，后来就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我说我是个漂泊命，必须要去接触不同环境的不同的空气、阳光、语言，讲话的方式、文化，文化的方式，大家讲沟通的方式，听听不一样的地方的人，唱的歌的这种表达方式。

陈鲁豫：OK，对你来说，第一次漂泊是从哪到哪？

罗大佑：我第一次，我第一次漂泊应该算，我讲最简单的漂泊好不好？

陈鲁豫：OK。

罗大佑：最简单的一个漂泊是，那时候我住在高雄，然后考上医学院，但是它在台中，那我记得每个暑假寒假，当在一二年级的时候，都会回到家里，那回家我父亲前几次还送我到车站，送我进月台，然后火车开动，还跟我摆摆手，挥别。

陈鲁豫：你有没有想到朱自清的《背影》。

罗大佑：对，你知道吧，那个年纪是这个样子的，然后你从台中打电话要回家要钱，那个时代是我们到邮政局，要先缴钱，我记得是什么四五十块钱，四五十块钱台币，然后缴完钱，到一个电话亭，你要在外面等，然后叫你的名字了，进去打电话打三分钟，可是心里面已经有，多多少少离开家里的感觉，那后来才真正发现说，其实你离开学校，然后离开父母，要自己去挣钱给自己的时候，那个东西才叫真正的漂泊，你得去另外一个地方，证明你自己没有在父母的这种，支持、支援、帮助之下，你自己可以独立生活这样，那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到了香港。

陈鲁豫：去纽约那个时候有吗？

罗大佑：那时候我还在考医生的执照，我想在美国当医生，我住我姐姐家里，所以我不觉得那个时候是有离开家里的。

陈鲁豫：我看之前那一些报道，一些采访，说当时你在纽约，住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一个区。

罗大佑：第七街，对，我从我姐姐家搬出来，家里搬出来以后，我觉得不想，我想继续做音乐，这样，那我就搬到那个，我住第七街，在Avenue B跟C中间，那还蛮危险的那个是，你三更半夜回去，是会被抢啊，干嘛这样。

陈鲁豫：你之所以住那儿，是因为觉得那个地方文化氛围好，还是因为经济原因，我只能住在那里？

罗大佑：经济原因倒还好了，我觉得蛮有趣的，房租两百块美金一天，一个月，旁边都是一些穷艺术家，然后我跟这些人沟通，发现这个世界蛮大的，你该学的东西还是蛮多的，所以我心里面有一颗，有一种那种念头，又开始更成长起来了，怎么样让原来那些歌曲，可以写得更像自己的背景，更有创造力一点，所以像《海上花》、《思念》、《爱人同志》，那些歌都是去了纽约，到了香港以后，开始写出来的，就得离开家里，离开自己父母的这种照顾、呵护，你才会，我自己好像应该用什么东西来表达自己另外对一个生命的看法，反而我去看在台北写的一些歌，反正就是《鹿港小镇》，那种比较西化的那些歌，然后《恋曲1980》什么这些，这种歌曲。

陈鲁豫：所以对你来说更像一个艺术行为是吗？

罗大佑：对。

陈鲁豫：就是因为我是艺术家，所以我要活的也像一个艺术家？

罗大佑：对。

陈鲁豫：每一个创作的人，他对于生活的兴趣观察角度是一种天然的会有不同的，比如说我们在不同的时代，我有天然的，我只会关注爱情，我写爱情，你可能会更多的关注社会，你会关注历史，这种不同的关注角度，是天然的就会有不同吗？

罗大佑：我觉得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以后，它自然会改变你，比如说《东方之珠》，那老实说我在1986年，我写的时候，其实我对香港认识是不深的，但它那个环境，你看香港其实最清楚的是它的大招牌，那个在弥敦道，油麻地，然后旺角，几乎整条街心，都跨了一半过来那个大招牌。

陈鲁豫：它哪里比纽约更吸引你当时？

罗大佑：它的处境，香港人其实他在学西方的文化，英国人的文化，他们保有中式的文化，中国文化，那一种心情，他怎么样创造了李小龙这样的一个角色，怎么样把功夫这样的一种，一种东方的打击艺术，变成一种电影艺术，再加上幽默，再加上鬼怪的东西，变成另外一种艺术形态出来，香港人在东西合并的世界里面，他们创造出来的艺术是很强的，它其实就是走在最前面的，这一点，我相信蛮多地方需要学习。

陈鲁豫：所以那地方在那时候让你有一种好奇，来自于文化的、历史的，他未来的，关于那个地方的好奇，是吸引你的地方。

罗大佑：对。

陈鲁豫：我觉得你很难能可贵，很智慧的一点就是，你一直在不同的环境当中毫发无损，这其实需要一种，是一个运气还是个智慧，还会两者都有，我只是好奇当初你离开台北去纽约的时候，是因为有一些自身的一些，其实可能个人的原因。

罗大佑：里外都有，全部都有，从我自己交朋友，一直到交女朋友，一直到家庭，那我是很注重人的，我觉得对我来讲写歌创作观察，然后我有兴趣的，我旁边的，所有的这些因素，都是人给我的，好的，不好的，让我去好好想一想的，真正给我创作里面那些灵感的，它都是人造成的，所以我把这个世界看成是很多很多人的集合，人有他的气场，人有他的观念，人有他的需求，人有他的欲望，人有他的表达，人有他的拥挤，人有他的寂寞，各方面，我把整个世界是当作各种各样的人，这个对我来讲这是非常有趣的一些人的世界里面会发生的事情。

陈鲁豫：所以那时候你离开，那具体原因我会觉得是，你认为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你还年轻，突然的那种名气，然后可能个人情感生活的，很多的复杂让你觉得，我解决不了问题，我就先躲了，我就先跑了。

罗大佑：对，我是一个大逃兵。

陈鲁豫：就属于不太愿意承担后果。

罗大佑：对对对。

陈鲁豫：就觉得解决不了，这可能是男人的一个通病，是不是？

罗大佑：女人千万不要碰到这种男人，所以，不是啦，我觉得，应该算是怎么讲，在内在跟外在，我算是可以把自己平衡得还不错了，当内在我觉得空虚，当你觉得朋友一个个，沟通起来都不太对，当你自己发现自己唱歌都已经不太有力气，那个歌声是不对的，包括当然一点点的政治的其他的事情，那你会觉得整体的感觉，你交不到女朋友，那是一个整体的平衡的，我不会把一个事情放得90%，另外一件事情放得10%，20%，我觉得它是整体，当自己觉得气都不够了，然后你写的话好像，看起来也有道理，可是跟周遭，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假如没有办法改变环境，你是不是就自己换一个环境。

陈鲁豫：我也是这样的观点，但你很聪明，就是让人感觉我是因为，一个很冠冕堂皇的一个时代，政治原因我走，其实是很个人的原因。

罗大佑：对，因为你个人，你个人还是放在第一位嘛，你要不要活下去还是第一位，你能不能面对自己，跟面对别人，跟面对作品，跟面对整个环境，整个社会条件，整个经济条件，这各方面还是你自己要不要决定我在这里走下去的一个原因。

陈鲁豫：我觉得你有趣和难能可贵的点，就是有的人可能会觉得我跟这个地方气场更合，我在这里我的境遇，所有的环境决定了，我在这儿创造力更旺盛，但基本对你来说，无论在台北，在纽约，在香港，在哪里，你的那个创造力是一样的。

罗大佑：以前干的那个职业叫医学，那它那个诊断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习惯跟我的同学都习惯观察，比如说最简单的事就是把脉，对，摸一摸肚子，对不对，看看眼睛怎么了，要看到一些可能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那是我们的训练，就要观察很多周遭的事情，那个可能是我一直在培养自己跟环境的一种结合一种东西。

陈鲁豫：人通常都是这样，离开之后会想念，失去之后会怀念。

罗大佑：对。

陈鲁豫：离开一个地方也是这样吧？

罗大佑：对。

陈鲁豫：比如你当初离开台北去纽约。

罗大佑：对。

陈鲁豫：你会回头一看，哇。

罗大佑：对。

陈鲁豫：无比怀念，无比想念。

罗大佑：对。

陈鲁豫：每一次都是这样吗？

罗大佑：对，每一次都是这种，每一次都在，就像《鹿港小镇》里面写的，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失去他们拥有的，我们是永远在追求我要往外闯，我要有自己的事业，我要有自己的家，我要有自己的女人，我要有自己的自由，有了这些以后，你发现，自由的代价蛮大的，自由的代价，第一个就是限制自己，不能太侵犯别人的自由，有了女朋友以后，那到底这个家，我要不要真的定下来，我要不要去commit，承诺我的一生，有了这些热血，追求的这种对象以后，那我要追求多久呢？我要追求多久，让这种热情可以得到回报呢？对不对，一首歌红了以后，那接下来呢，接下来还是得继续创作，所以那个过程变得很长很长很长。  

陈鲁豫：我觉得我们很多人对于罗大佑，有我们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和对于他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定位，比如说我们认为他就完全是不落俗套地生活着的，但他在生活当中，他也是一个，其实就是个普通的一个平凡的人，他并没有跟我们不同，是我们认为他不同，包括我们认为他就是一个很有批判精神的一个歌手，他的歌曲有关注到社会，但他本身，他这个人并不是政治性和政治化的一个人，那是因为他的歌的内涵本身还是音乐，是艺术，他关注社会，关注生活，但是他本身并没有那么的浓厚的政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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