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如何助力经济发展

发展比较优势，将其变成竞争优势

理论的目的它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只有能够帮助我们改善好世界的理论，才能说是真正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的理论。

解说：上一节林毅夫教授讲到，认清一个经济体的要素、禀赋、结构，发展符合比较优势的产业，这才是经济发展的秘诀。但如何才能发展比较优势，进而把比较优势发展成竞争优势？

林毅夫：如果按照比较优势来发展，从经济学的分析是很清楚的但是我们企业家他追求的是收入的利润最大化，你怎么样按照经济学的理论来看，它必须按照要素禀赋所决定的比较优势来选择产业，选择技术这么一个观念，变成企业家在追求利润的一个自发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之下的话，它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个前提条件就是各种要素的相对价格必须反映这个时点上面各种要素的相对稀缺性。如果你资本相对短缺，它价格相对高，劳动力相对丰富，它的工资水平相对低，在这种状况之下的话，企业家为了追求自己的利润，它就会进入到多用一点劳动力的产业，采用的技术就是利用劳动力来代替资本的技术，这样就使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还有劳动力密集的技术，这就符合比较优势。

反过来讲，如果你资本变成相对多、相对便宜了，劳动力变成相对少，相对昂贵了。如果能这样子的话，企业家就会进入到那些能够多用一点资本、少用一点劳动力的产业，他采用的技术就会用资本来替代劳动。就像现在我们在东部沿海地区，因为工资上涨了，很多人就采取机器替代人，自动化，这是资本比较密集的生产方式。所以，你就必须有这样的一个价格体系，你怎样才能得到这样的一个价格体系？那必须是有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你才会有这么一个价格体系。所以这样来讲的话，经济发展好的国家它通常都会有一个以市场经济的充分竞争为基础的经济体。

市场与政府各司其职，相互协调

既然市场那么重要，政府是不是就不重要了？也不是。因为经济发展本身不是资源的简单配置而已，经济发展本身它是一个产业技术结构、基础设施制度必须不断完善的过程。这个完善的过程当中，你必须有第一个企业家去采用新的技术，进入新的行业，就是我们经常形象地比喻讲，必须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样的一个先行者，他可能成功，可能失败，如果他失败了，他就付上失败的所有成本，并且给其他企业家讲说，这个方向不对，我们不要走，其他企业家会避免同样的错误。反过来讲的话，第一个企业家可能是成功的，先行者可能是成规的，那他成功了以后，其他的企业家就会跟随进来了。一进来就有竞争了，在那种状况之下，第一个企业家并没有垄断利润，他赚的利润只是跟企业家一样多的利润。可是，他不管成功跟失败，都给其他企业家提供有用的信息，可是失败的成本自己全部付，成功的好处跟大家分享。照理说的话，一个聪明的企业家应该等其他企业家去尝试新的对的后，他才跟着进去。如果大家都等别人去当第一个企业家的话，那这个社会就永远不会有新的产业，不会也新的产业，社会就要停顿了。所以在这种状况之下的话，我们应该对先行者，第一个吃螃蟹的企业家有一定的激励上的补偿，让别人，让这些企业家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做第一个企业家。

第二个，这个先行者他是不是成功跟失败，还不完全只决定于他的企业家精神。因为如果你进入的行业是对的，无非就是要素生产成本是低的。但是我们知道在竞争的时候，它是总成本的竞争，总成本里面还包括交易费用，交易费用的高低决定于这种硬的基础设施是不是完善，电力供给是不是充足，道路是不是好，以及软的制度环境，法律制度、金融体系是不是合适。如果不合适，交易成本就会非常高，导致总成本就非常高。如果总成本非常高，在市场里面就没有竞争力了。可是，企业家自己不能决定基础设施是不是好的，不能决定法律环境是不是好的，金融安排是不是合适的。在这种状况之下，就必须有一个有为的政府来帮助企业家解决企业家不能够解决的这些软硬基础设施的完善问题。所以，一个经济发展要好，一方面必须有有效的市场来给企业家指明哪个方向是符合比较优势的。同时，必须一个有为的政府来帮助企业家解决在经济发展过程当中，它是一个结构变迁的过程。这个结构的变迁的过程当中，一定会有所谓外部性的问题，也会有要协调的问题，那将来经济才能够发展得好。

为什么我们当时推行的所谓渐进双轨的制度，按照新自由主义的看法，这是最糟糕的制度，这是比计划经济还糟糕的制度。但为什么推行渐进双轨的制度反而经济发展得比较好？实际上这是我们所讲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我有一大批旧的资本很密集的产业，这些国有企业，我不保护补贴它，它就垮台。从社会就业稳定跟国防安全来讲我需要它，所以就老人老办法，我继续给你必要的转型期的保护补贴，那这个保护补贴就让它维持稳定。另外的话，一轨就是说传统上面有很多劳动密集型的加工业它是符合比较优势的，过去是受到抑制的，我现在开放市场准入，让国内的民营企业、乡镇企业、外资企业能够进入，而且不仅进入，开始的时候我们基础设施很差，我们的营商环境很差。政府你如果要做一个投资，你可能要盖一百个章、两百个章，那当然交易费用非常高。当时我们采取的办法是说全国的基础设施很差，那我知道要发展经济，当然要基础设施。可是，我资源有限，所以我们就按照毛主席所讲的集中力量办大事，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方式，我就先设立加工出口区、工业园区、经济特区。在这些加工出口区、工业园区、经济特区里面，我把道路几通几平做好，我在这些经济特区和工业园区里面实行一站式的服务，这样交易费用不就降低下来了吗？开始的时候，我们产品要卖到国际市场上面去，我们的技术，我们的管理不好，国际的买家对我们的产品也没信心。那我们就招商引资，把拥有技术、拥有管理，现在国际买家有信心的这些港资企业、台资企业、韩资企业引到我们的工业园区来。所以，这样子很快地就帮助我们这些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能够快速地发展起来。既能稳定，又能维持快速发展，而且也给旧的这些制度的改革创造条件。

前面讲的就是说，那些传统的产业需要保护补贴的原因是它所在的行业资本很密集，我们原来是一个资本极端短缺的低收入国家。而我们靠开放这一轨快速地发展、快速地积累资本，原来的产业就逐渐地从违反比较优势变成符合比较优势。在违反比较优势的时候，你给它保护补贴是雪中送炭，它没有保护补贴就活不了。那慢慢地，我们资本积累了以后，这个产业就从违反比较优势变成符合比较优势，变成符合比较优势的时候，再继续给保护补贴，它的性质就从雪中送炭变成锦上添花，锦上添花就不需要了，那我们就可以深化改革。十八届三中全会里面所讲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资源配置是靠市场竞争来形成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政府还要起好的作用，还要发挥因势利导的作用。

五类产业结构

根据这样一个基本的原则，我把像我们现在处于中等发展阶段，可能如果经济继续发展好的话，到2025年，我们可以变成高收入的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我把这个产业分成五大类，第一类就是它的产品、它的技术跟发达国家来比，它有一个差距的，我们还在追赶的，这个是一个追赶型产业。第二类型是有些产业，发达国家已经退出了，我们在全世界已经属于最先进的，像家电产业，这是国际领先型的产业。第三种产业就是过去我们很有竞争优势的，像劳动力密集型的加工业，而现在因为我们工资成本上升了，它从符合比较优势逐渐变成违反比较优势了，它应该退出。第四类是70年代到80年代以后，逐渐出现了一种叫做弯道超车型的产业，它有一个特性，这个特性它的新技术新产品的开发，它主要以人力资本为主，而且产品的周期特别短。比如像手机，那我们在这种以人力资本为主、产品周期特别短，资本投入相对来讲少的这个产业，可以跟发达国家直接竞争。最后一类产品就是国防安全产业，它跟第四类产业刚好相反，是研究周期特别长，大量的资本投入。你比如说新一代的战斗机，通常是30年以上才能够开发一代的战斗力。我把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分成这五种不同类型的产业，在这个五种不同类型产业的转型升级当中，它碰到的瓶颈限制是不一样的，那政府的产业政策是应该针对不同的产业它所碰到的瓶颈是什么来帮助企业家来解决他的瓶颈。那这样的一个产业政策就比较容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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