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锵锵三人行》，你们俩都是老师，经常给人讲课什么，汤唯色戒什么的，但是有一件学生的不幸的事情，我想看看你们听了之后，做何感想？我先给你们看看这个照片，这是这个一对这个父母亲悲伤成这个样子，你再看下一张照片，他们的女儿自杀了，他们女儿叫谭瑶，这是谭瑶自杀前留下的遗书。

最近发生的事，在湖北枝江，这个谭瑶有个外号叫神童，就是属于那种什么四岁就上小学一年级，然后从小对这个拼音，就是说这个生字过目不忘，这个什么一百以内的数字，加减乘除马上就出来，所以就一路跳级，什么三年级就学完了四年级的课程，所以闹到十四岁就成为高二学生，并且有望15岁就成为大学生，她最大的梦想是成为2008，北京奥运会的一名志愿者。可是就在前不久，她在他们学校一个三米深的这个池塘里，自杀了。

许子东：为什么？

窦文涛：尸体弄在泥里，抽水机抽。为什么呢？我就跟你说，你也说不清能怨谁？表面上的原因，似乎是上课的时候，有一个老师发现他又在看课外书，一个叫格言的杂志，大概不是第一次了，那这个老师，也并没有什么粗暴，或者你看这个老师说，我当时看见他看这个课外书，我就讲了三句话，因为这是我第三次看到他在课上看课外书了。

他说谭瑶你知道现在有些班里你表现好，学习好，有那个星嘛，说不能创星，我要找谭瑶的家长，交流交流，而且这个老师也说，说这个谭瑶父母亲也曾经嘱咐过他，就是对我们家谭瑶管的要严一点。你好像不能说是因为老师刺激她，那么她的遗书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叫什么呢？说我现在真的觉得很累很累，我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了。这是她遗书里面的一句话，你知道这个事出来以后，网上好多人就开始可能说了，说你父母亲给她太大压力了，管她很严，然后这个妈妈也出来辩解，说没有，我们母女关系很好，真的。

许子东：说她妈妈打她，然后她妈妈说初中以前有打过，初中以后再也没有打过了，然后就说，她那个小孩跟，我们母女关系没有问题，然后就说女儿曾经问她说，将来生孩子，生男生女，这样的问题，也跟她妈妈说。意思是说，她们感情上没有障碍。我看这个故事，有一点触动我就是，她喜欢看一本书是欧也妮葛朗台，巴尔扎克的，就是我很喜欢的书，我就凭这本书，我就对这个学生是无限的好感。

我觉得中学生能够抽空看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的这本书，那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学生，整个这个事情，就像你说的，就不知道怪谁好？以前那个叔本华说，悲剧有三种，第一种是有一个坏人破坏，就是说有个坏人害什么人，戏里面也常有，这是最简单的悲剧。第二种是突发事件，比如说某人很好，两个人很好，两个人爱的很好，突然某人得白血病了，或者出车祸了，大家很悲伤，但是最惨，艺术最难表现的是第三种悲剧，就是这种悲剧，就是说所有参与者，都只是在他的位置上做他自己的事情，可是悲剧却发生了。

就是说这里边，每一个人，她的父亲母亲，她的老师，包括她的同学，所有周围的人，都是在做他们好像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悲剧就发生了，最大的责任当然是她本身，可是她已经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所以我们没法再去讲她了。所以整个事情我看了以后，就很难过，我半夜的时候，看了你们这个材料。

窦文涛：文道听了这个呢？

梁文道：我觉得以我的经验，我去看，就是很多聪明的孩子，他会觉得学校功课无聊，上课会很无聊，因为他觉得他很容易就学会了，或者他已经懂了。所以很多时候这种孩子上课，真的是会干点别的事，那么老师，看这个样子，其实老师也知道，说老师也不是很严厉。但是问题是，就是这个小孩子，他特别聪明其实包含了另一个东西，就是他某方面可能会特别早熟，特别敏感。那么这个时候他本来身边有点格格不入这种状态，所以我们不是很容易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么这个时候，我觉得大家对这个事的内情，她的内心，我们也不是很了解，我不是很喜欢，或者不是很赞赏网友去攻击她的家人，或者是质问她的家人，就是她家人，她父母现在是一个受害的一个状态，她自己是最难过的，她怎么死了一个孩子。那么大家这个时候还要跟他问责，我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许子东：但是所有人都在这里边看到自己家庭，你明白吗？所有有孩子的人，都会在这里边得到一个反省，因为你看她的遗书里面，她写的非常清楚，她就怕这个老师，再来给你们讲这个事情。这个以前有个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到我家，所有的学生都会唱这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到我家。

窦文涛：是，是，你勾起了我当年的回忆。

许子东：你知道，我们做家长的人，都以为自己非常看重你的小孩，我为他好，可是你真的想象不到，小孩多么看重父母对自己的感觉。而小孩是不表现出来的，你以为小孩很皮，关在家里听我，我跟你不说话，或者很反叛，甚至走，你以为小孩不喜欢你的父母，不是这样，他有时候。她这个事情就非常简单，因为老师的第三句话，我要跟你的父母，就是直接的导火线就这件事情，就是我要跟你父母说，她父母托过这个老师，看紧她，就是这个小孩，太聪明了，你看紧她，你明白吗，他们父母托这个老师，老师讲第三句话，这个小孩是对不起的心情对父母写这封信。

你看遗书非常清醒，就是我们当然能够非常理性的来职责她，你生命这么可贵，你怎么能这样，但是到生命这一步之前，她讲的话。你不知道小孩怎么爱，你的父母对你是怎么看他的，你不知道。

窦文涛：我太认同了，他有女儿。你知道嘛，很多父母，他觉得就是说我对这个孩子好，对吧，实际上我甚至都觉得，你有这个罪人之嫌，因为我跟一些年轻的学生聊过天，这实际上是什么呢？这个因为现在也是独生女子，你知道嘛，好像自己的小孩条件优秀一些，父母亲其实我认为你的虚荣心也太强了吧，所谓望子成龙，你知道他实际上希望什么呢？希望我们单位的同事，希望所有认识我这个孩子的人，就是说我整天跟孩子谈心，你要上名校，你要成为什么，你得让咱们周围邻居，咱们邻居，咱们都羡慕你。

许子东：就是，你仔细父母心里反省一下，你有多少是真的在为他，你有多少是对的，你小孩今天去了北大，你小孩去了哈佛，比你买一个豪宅，比你开一个奔驰还要威风，老放在嘴里说一些家长。

梁文道：但是我跟你说，反过来又讲。

许子东：你对小孩什么样的压力？

梁文道：许老师你刚才说的这种，说真心为小孩好，还是想为自己？

梁文道：我想说这两个东西，有的时候是分不开的。比如说怎么讲，比如说我很希望孩子上北大，你虽然说我是不是一种虚荣，父母的虚荣，可是实际上我们每个社会上，每个人都会跟你说，孩子上北大，那当然对孩子好，孩子将来要是能够，北大毕业多威风啊，多好，对他自己多好。

窦文涛：所以有时候世界上最麻烦的事在这儿，就是有的时候你对待一个人，你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清楚，我对他的这个感觉，我为他做的事，有多少是为了我自己，有多少是真心为孩子，很困难。

窦文涛：而且这是双向的，你知道嘛，他刚才我真正理解许老师意思是，作为孩子，你知道嘛，因为我跟他们谈，我就发现，他可能跟父母会吵，可是他跟他的知心好友他会说，哎呀，我知道我不会上你们失望的，你知道吗？实际上他也很重视让父母骄傲，可是我觉得，让父母骄傲就免了吧。

但是我也是听他们说，比如说高中生，就是说我周末去玩一下，实际上我是知道学习的，你知道悲剧在于什么呢？孩子表面上抗拒父母，你知道嘛，就好象你觉得我偷懒，他就跟父母顶牛，可是问题悲剧在于，他内心深入，也被父母感染，他内心深处是想着跟父母亲长脸的，虽然他不承认。

许子东：而且在潜意识里，连他自己脑子都不意识到，他没有意识到他这么在乎他父母，他的理性没有意识到，他感情还在恨。可是他潜意识里面，这种歉疚，他觉得我没考到A，我进不了这个学校，你知道小孩这种压力，何苦呢，你父母亲。

窦文涛：其实他觉得父母的期许是对他最大的奖赏，如果他能考上北大，其实你知道嘛，他心里也有这个压力。

梁文道：对，所以呢，我说你看孩子的心里，其实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甚至相当复杂。那你要教育的时候，比如说，你说当老师的人，该怎么教呢？我想起来最近有本书也被翻译成中文，是一个巴西一个，可能是整个二十世纪最有名的一个教育家，是巴西学者，他那本书翻译成中文之后，叫做《给老师的十封信》，但它原来，这是葡萄牙文，它那个名字很有趣，他说给那些敢教书的十封信，他这本书一直强调的重点是什么？教育是世界上最需要勇气的事业，我真的身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