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您比如说这个文化水平，您也是汉族人，应该说文化的DNA，大家都有所不一样。那么当时你刚去跟维族人住在一起，怎么拉近距离，就是怎么跟他们混呢？

王蒙：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就是毛主席的教导，是不是，你有文化，你有DNA管什么啊，你得向农民学习啊。而且毛主席的教导，民族问题说到底是一个阶级问题。

许子东：是阶级问题。

王蒙：民族不重要，没什么关系。只要我们都是往无产阶级这边靠，往劳动人民这方面边靠，那我们就是阶级兄弟啊。

窦文涛：全世界无产者都联合起来了，这反倒把民族问题解决了。

许子东：但毛主席那个理论，其实是基于斯大林的理论，其实他当时，斯大林那个书当时是说民族这个字是资本主义出现以后，才有民族这个问题，才有民族。那么这个民族讲的，其实就是现在讲的民族国家意义上的民族，就是我们翻成英文，我们汉族这个民族这个字，叫National，比方现在北京的民族文化宫。

王蒙：是。

许子东：其实民族这个字，我们日常用的，最少有两个意思在我们中文里。一个就是跟国家有关这个民族，那就好像我们只有一个民族，叫中华民族。第二个我们还有一个民族的用法，用的更多的就是说你是壮族。

王蒙：对。

许子东：你是藏族，你是维吾尔族，这个民族在英文里就没了，比方说最简单的意思就是说，你在美国，他们从来不叫黑人是一个民族的。美国人他说他只有一个民族，America，就是我们只有一个民族。黑人是什么，西班牙什么，他叫你是非洲族裔。

窦文涛：非洲裔。

许子东：所以我们现在用的民族这个概念，有两层概念，你刚才讲这个毛泽东讲规到阶级，还有这个其实是从斯大林这个理论来，讲的都是国家意义上的，跟种族上是两种。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说你刚才讲的这种友谊，是特例呢，还是说在那个时候，汉族跟维吾尔族普遍都是这么和谐？

窦文涛：对。

王蒙：我也不能说普遍都是这样，但是像我一样，或者比我还能够、更能够和少数民族打成一片，那多了。我就随便举几个例子，因为那儿有一批所谓老新疆，这老新疆他就是各种原因，他世世代代就在新疆生活。

许子东：就是汉族人。

王蒙：就是汉族人，他们那个维吾尔语，还有对文化上的认同，在某种意义上，应该说维吾尔对他们是第一位的，Firstidentity，是第一位的身份，然后汉族才是它第二位身份。他们和维族人在一块，就说起来、笑起来、闹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逗啊，开玩笑，包括恶作剧，他完全沉浸在其中，他根本想不到他是汉族。

窦文涛：你看我去过新疆拍片子，我就感觉他们是很喜欢唱歌跳舞。

王蒙：对啊。

许子东：就是跟你，吃着吃着饭，完了以后搭着你的肩膀，哎哎哎，这对汉族人来说，挺不好意思的。

王蒙：是。

许子东：突然间怎么就搞这科目。

王蒙：我还认识一个，在民委翻译局工作过的，他姓曲，一个曲先生，他是解放以后到的新疆，但是因为他那时候很小，可能是随军过去的吧，到了南疆呢，他就上的是维吾尔学校，所以他至今也是，我反而觉得他讲维语，很可能比他讲汉语讲的词汇更丰富。

窦文涛：您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学维语？就是为了要跟他们交朋友？

王蒙：交朋友啊，因为我当时完全接受这个，就是要深入生活，要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啊。

窦文涛：那打成一片，您学到了什么啊？毛主席说需要向劳动人民学习。

王蒙：我学到的，这是一种文化，语言、文字、宗教，如果你不懂这个维吾尔语，你不会理解的那么透，它的幽默。

许子东：跟汉族文化比，它的特点呢？

窦文涛：比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