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胡兰成还曾经想上延安?
陈丹青:当然,当然。后来他看到解放军进来,他也很喜欢,民间奇兵,一股洋气。然后他怎么进入汪伪政权,他这个过程,你也可以去想,当时有一个青年,你要不往共产党那边走,要不往国民政府那边走,他两边比比,大概他要怎么样,他要有什么抱负的话,这个路太长了,然后忽然汪伪政府起来。咱不做是非判断的话,就是当时一个青年,在抗战时期他30出头,“五四”时期大概10来岁,你想想看,他在那个空间里面,他又有抱负,有才华,就是他想做点什么事情。
许子东:好像后来他还写书给梁漱溟看,还希望跟毛泽东能谈谈他的国家策略。
陈丹青:是啊。所以你说“五四”被遮蔽的人,我们今天为什么对张爱玲、胡兰成感兴趣,然后文革结束以后,为什么对沈从文、钱钟书感兴趣?无非就是一个大叙述当中,他们不在。
许子东:边缘。
陈丹青:然后突然发现那个时候有这样的人,拿来一看挺好看,看的下去。太多了,所以文学圈就这么几个人,就是为什么到现在大家对他们的兴趣还那么浓厚,大家现在未必对,比方说主流叙述的那些人有多大的兴趣,现在还有多少人特别对,比方说郁达夫感兴趣?甚至对鲁迅感兴趣,未必。可是《小团圆》一出来,大家都去看,看,看个究竟,其实都是因为遮蔽的原因。
窦文涛:都是在当时?
陈丹青:出土文物嘛,等于。
窦文涛:这就等于说,说时代大潮啊,是吧?
许子东:“五四”遗事。
窦文涛:为什么我又听你聊,说是在有些人眼里,经历过的人,说“五四”那个时候,真是一个黄金时代?
陈丹青:可为啊,可为啊,就是你有抱负,你有才华,然后你有路子,然后你有机会,很多人你仔细去看他们的传记,他就做成了。然后你翻回来到我们现在这个处境里,你一核对,这都是我们现在不可能的事情。他要做就真去做,他要到一个地方,他就真的可以去。然后出了事他可以跑出来,然后有了机会,他又可以再翻回去。
许子东:但是有很多人到晚年,也后悔,也忏悔,瞿秋白《多余的话》,陈独秀晚年的著作,对他自己早年的很多想法都有反省。
陈丹青:那是什么呢?就是他机会多到,就是最后你命都搭进去了。
窦文涛:谁把命搭进去了?
陈丹青:“五四”时代,很危险的一个时代,尤其是二、三十年代,你像这个柔石这些人,就命搭进去了,开了几次会,印了几本小册子,等绑起来去杀头的时候,晚了,太多这样的人了。胡兰成都说,国民党那会儿杀了很多“五四”青年,就是混乱当中杀了很多很单纯、很单纯的人。
许子东:讲黄金时代,我有时候想想,其实我们今天活着每个人,自己都有一个“五四”,就是说我们自己都有一个年轻的、选择的这么一个时期。就是说你在那个,人生总有一个时候,你觉得有很多路在你的面前。
陈丹青:对。
窦文涛:没错。
许子东:你想做这个,你可以想很高很高的事情,随着年龄,随着这些机会的实现,你会发现你的路变得越来越窄。
陈丹青:对。
许子东:你的理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然后你再回想每个人自己的“五四”。
陈丹青:私人“五四”。
许子东:“五四”加起来就是二十嘛,就是这个时候,珍惜自己的这个黄金时段。就是说人现在,就是说有一个电视台要办一个节目,叫“成年礼”,就是让年轻的人、找不到方向的人来成年。什么叫“成年”,是可以有性行为,是经济独立。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说你可以参与社会,你可以参与政治,你可以做一个自己的选择,自己可以承当。你不仅被照顾,你要有所承当,所以其实选择就是承当。
窦文涛:哎呦,这就是千万条道路,摆在面前,“五四”时候,可真是啊。
许子东:那是一个国家的“二十”。
陈丹青:对。
许子东:少年中国。
窦文涛:对,这些人们的行为加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国家的选择嘛。
陈丹青:每个人的思维都是这个样子。
许子东:可惜咱们就过了。
窦文涛:可能直到老年?
许子东:多余的话,说了半天都是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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