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您说您遇到俄罗斯人,而且都不是太喜欢挣钱啊、谈经济。
王蒙:我愿意挣钱。
查建英:我遇到的都谈文学,我去过莫斯科,家家都物价飞涨,面包都买不起了,在家里面大谈文学、谈爱情、谈浪漫,这个传统。然后我曾经前些年遇到过一个荷兰人,他呢是研究中国和印度,然后他长年研究之后他就发现一个比较,他说你们中国人特别像我们荷兰人,我们荷兰人是什么传统呢?就是我们手里有一块钱,我们要把它变成两块钱,两块钱要变成四块钱。
王蒙:是,以色列人也是。
查建英:以色列人也这样,是吧?然后他还感叹,就是他可能是比较偏左的一种学者啊,他就是说你们越来越,中国人越来越像美国了,因为你们这种追逐财富的热情啊,简直就跟美国人一样。印度人家不是这样的,他还觉得印度就是说有一些保存他们的精神传统的这些东西啊,怎么样。
窦文涛:对,我还听过一种中印比较的说法,就是说咱们现在不是有了贫富差距吗?我也不懂,因为我没去过印度,他们就说,他说我怎么感觉到印度的人他也是穷,但是好像印度的人穷的有尊严,好像我们中国这些穷的底儿掉的人,就怎么现在就穷得没尊严,我觉得这是。
王蒙:哎,这个有一个过程,有一个发展过程的问题。第一啊,印度,我在喀麦隆,还在西德看过一个版本的故事,完全一样,我不知道来源是什么,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一个人在那儿打鱼,一个小伙子在树底下睡觉,打鱼的人说过来过来,帮我打鱼。说你让我帮你打鱼干什么?说挣钱;说挣钱干什么,说挣钱可以享受。这小伙子说我现在就享受着呢,你不让我享受,让我跟你去享受,我有什么必要啊?
喀麦隆也有这个故事,西德伯尔还写过这个,他写过这个故事,这印度也有这个故事。第二个呢,立刻就让我想起来,1981年的时候,我从杭州坐火车往这个上海那边走,坐在我边儿上的是一位英国的一个汉语说的很好的一个留学生,他就跟我说,说中国人现在对物质的东西看的太重了,说什么电视机啊,什么这个电冰箱啊,这算什么东西啊,不值得一提的,中国人为什么看的那么重呢?
哎,我当时听着他说得也很高雅,我想现在中国人也没人提电视机、电冰箱了。
窦文涛:都谈车了。
王蒙:原因就是他有了,您没有的时候您想要这个,您真有了这个呢,他就又觉得这有什么,真是不值一提,不足挂齿。你说现在咱们见面儿,谁问说你们的彩电多少寸的、多少寸的?人不能那么土。
窦文涛:有一阵儿天天就问这个。
王蒙:真问这个。
窦文涛:对。
查建英:你说的都是第好几代之后的美国人,美国人其实他比如说在一战之后,他也消费刚起来的时候,就开那大汽车,弄个什么收音机、洗衣机,那是他们新时代。
王蒙:是。
查建英:就是新时候那个消费热潮初期,他们对这个看重极了,然后欧洲打得一片废墟,他们还觉得洋洋得意,然后真的到了后边家电全部普及,就是二战以后,觉得那又是一个新的消费热潮。
王蒙:对。
查建英:等于是到了什么时候了,到了这个他们的60年代,是一个反这种物质主义文化的这么一个阶段,他们才开始出了这种论调了,那些不重要都把我们锁住了,一天到晚就是过那些买房子、开车,我们要去印度学哲学。
窦文涛:过灵魂的生活。
查建英:灵魂的生活,他是一个不同的阶段,可是你看这事儿走到极端了吧,都物极必反。
王蒙:嗯。
查建英:他60年代之后跟着的其实就是70年代的保守了,就是雅皮那些,嬉皮就变成雅皮了很多,他又要回这头。
王蒙:说不要那么重视物质,不要那么重视钱,这个是绝对对的,我们可以找到许多许多这样的例子,作为个人来说。比如说甘地,人家甘地就这一片,身上就这一片。
窦文涛:还动不动绝食。
王蒙:这我非常的佩服,可是你要作为治国来说呢,你不能够说我们这13亿人变成13亿个甘地啊。
窦文涛:那也很可怕。
王蒙:是不是?那很恐怖的,是不是?相反的,你得让这13亿人能吃饱饭,能有好的房子住,能有家用电器使。但同时,我们希望他们也能够学文学、学哲学,也能有文化,不就是这个事儿吗?这很合理。
查建英:但是我听他们印度的人说啊,说这甘地的影响在他们后来,他们的改革开放比咱们晚一些啊,就是市场化以后,他们抛弃了那个苏联的那个社会主义模式以后,走向市场化以后,甘地的影响也同时就在下降。虽然他们还是在争论,因为那个影响太巨大了,包括咱们说这个城乡,他们就还是觉得就是到了新德里,住了一代、两代,我们的精神家园还是我原来的那个穷的那个田园,他们还是有这个传统。
王蒙:这个很美好,我觉得作为一个想法是非常美好的,是不是?我譬如说遐想,我的精神家园是周口店。
查建英:您回得也太早了。
王蒙:所以这个很美好嘛,这多么美好啊,是不是?我没事儿我就到周口店去逛一逛,甚至于我高兴的时候,如果我身体允许,我那儿搭一个帐篷睡两宿,然后第二天你们,我再下次,如果我有这么一个记录,咱们这三人行就更锵锵了。
窦文涛:对,山顶洞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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