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两斤的酒量 山寨女老师的“宏大计划”

陈晓楠：此刻在几千公里之外，贵州偏僻的苗家山寨雍里乡敖里村，刚刚到山寨的三十二岁唯一的女代课老师朱维姣，开始了一个她酝酿已久的宏大计划。这一天她花了一百八十元工资里的大部分钱，精心备下了一桌酒席，请来了几个山寨的头面人物。酒席一开始，一桌人就开始推杯换盏、大碗喝酒，气氛很快达到了高潮。而这一夜不胜酒力的朱维姣决定一醉方休。

朱维姣：干部随便你要喝多少杯，我都跟你喝多少杯，只要能够把村里面的事商量了。我工作就是从酒开始的，因为那里的干部都是老干部，非常爱喝酒。一般开会的时候，不是大家坐在那里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而是在桌面上，摆起一桌饭菜，在那里边吃边喝边说。有什么话就说，那次喝得烂醉如泥。

朱维姣的“宏大计划”是村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那就是建一座新校舍，结束几十年来敖里村的孩子们牛棚里上学的历史。

朱维姣：这就是我们一二年级的教室，下雨天这里就是真正的水塘啦。我们没有桌子，就打那一个长长的木桩，然后学生坐平排。一头一个木桩，没有过道，下课的时候就你踩我我踩你。

敖里村是从江县最穷的村，多年来朱维姣是第一个主动要求到这里教书的老师。她的到来在山寨里引起了轰动，而她在酒桌上的豪情更是让村民们瞠目结舌。

在敖里村，女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话事权的。村子里的女人都没上过学，从解放到现在，几乎一个初中毕业生都没有，而学校里的老师也清一色都是男性。所以朱维姣的到来，本身已经让大家感到一片惊喜。但一个外来的小姑娘，一个小老师，提出这么一个宏伟的蓝图，不要说得到当地人的信任，首先能让他们注意到女孩说话的声音，已经是个很大的难题。小朱老师犹豫着，她终于想到了一个让那些村干部能够坐下来和自己探讨问题的方式。

苗族人历来酒风浩荡，所以一切都在酒桌上谈。小朱老师不但和干部喝，为得到村民的支持，她还走家串户和村民们喝。酒迅速拉近了小朱老师和这个山寨的距离。

朱维姣：酒杯拿来，先喝酒，然后有什么话再说。

陈晓楠：很独特啊。家访也要喝酒?

朱维姣：家访也要喝酒。没菜也好，酒是要喝的。有什么吃什么，酸菜也可以。

陈晓楠：必须得喝酒？

朱维姣：必须得喝。

陈晓楠：如果不喝呢？

朱维姣：如果不喝，他反而不高兴。过年的时候差不多十天吧，天天到人家家里去吃饭。早上还没有（天）亮的时候，他就到学校来喊我了。我也不知道往哪家走得好，但是我想到哪家的人最爱喝酒，我就去哪一家。那个醉，醉就是醉一天了。

朱维姣成了敖里村最受欢迎的人。但村民们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个性格泼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朱老师，正是怕了外面的那个世界才来到山寨的。

1995年朱维姣高中毕业后，当上了一名月工资九十块钱的代课老师。她很喜欢这份工作，但几年后，她的初恋男友却因嫌弃她工资太低而提出了分手。

陈晓楠：那时候挺难过的？

朱维姣：嗯，也挺难过。

陈晓楠：因为是第一次是不是？

朱维姣：第一次恋爱嘛，自己又不会解脱，而且我是那种比较痴情的。于是就天天在家里面干活，多做一些体力劳动，少想一些心事。

为了忘却失恋的痛，朱维姣全身心投入了教学，直到三十出头仍未成家。但随着年龄增大，各种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她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为了逃避，朱维姣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了敖里村。在这里，她意外地找到一个教师真正的尊严，发现了一个女人的意义，也突然拥有了要去改变些什么的勇气。

朱维姣：如果家里面有什么好的东西，他（学生）大包小包地送给老师了。真的是这样。因为我们村鸭蛋特别多，那些学生早上就背一两个的在书包里，早上你在教室走一圈的时候，他就从书包里面掏出鸭蛋送给老师。

朱维姣的“宏大计划”迅速展开，宅基地很快批了下来，村民们也从山里砍来了木材。但因为穷，村委会拿不出一分钱，因此买料请工必须花的的钱只能靠朱维姣自己来张罗。

朱维姣：开始我第一次去贷款的时候，两千块都贷不到，他认为我是代课老师，没有保证所以他不敢贷。那段时间，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想到的是钱，白天上班的时候想到的是钱，我去哪里找钱呢？

朱维姣想到向家里借钱，但因为当初执意要来敖里村，她和父亲曾一度闹得很僵。父亲能否支持自己，朱维姣心里也没有一点底。但出乎她的预料，曾经也是一名代课老师的父亲，在得知她的想法后，即刻凑了三千元钱交给她。

有了钱新校舍终于破土动工，但很快手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情急中朱维姣在村里开起了一家小卖部。

陈晓楠：每个月能赚多少？

朱维姣：大概两百块。这间小卖铺在我们敖里村，可能是比较大的一个了，就是这样一角一角积累起来的。

陈晓楠：那现在还差多少钱呢？

朱维姣：就是差瓦钱，还差玻璃没有钱。玻璃可能要到一千块钱，工钱我可能出个三千，然后我以后搞勤工俭学，就是想把操场建起来。我还要在学校前面那小桥上面搭一个风雨桥，可以做他们的娱乐场所，也给他们做个纪念。以后回首我的人生，我还做了那么一点事。

在采访中，我们经常能听到小朱老师爽朗的笑声。哪怕是说到自己的失意彷徨，她也始终是描绘得轻轻松松。但在采访的最后，当她说到很感谢我们千里迢迢地来这里和她交谈时，却突然落了泪。

朱维姣：一个月就是那么一点工资，能够坚持下来。非常的谢谢你们。

陈晓楠：有没有不想做下去了？

朱维姣：我坚持了这么多年，今天能够见到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这么大一个姑娘了，不但不帮助家里面，反而还从家里面拿出钱去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