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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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最近因为大学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很多人重新开始关心师道尊严问题，老师应不应该接受学生的尊重？老师的尊严应该如何自我维护？老师起码不能随便跟学生打架，应该维护一个最基本的学术与教育的要求。

为什么中国大学里的师生关系、教育质量等方面都不近人意？几十年前，新中国成立前的大学，反而给人百花齐放的感觉。在历史上，最为传奇成为神话的当属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昭示为学治学之道

西南联大当年的处境非常艰苦，老师与学生逃难般地退到大后方，在大后方继续坚持办学，在破烂的学校里，存在很多校舍，叫新校舍。所谓新校舍，其实是泥房，连砖都没有，后来那么多的大师，那么多重要的人物都是从那里毕业的，它是怎样达到如此高的教育质量呢？

今天介绍一本好书《上学记》。作者是何兆武。很多人念书时都读过他的书，尤其是他翻译的书，他翻译过很多作品，比如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帕斯卡尔的《思想录》，康德的《历史理性批判文集》。

他是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的教授，这本《上学记》是他的一个口述记录，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是个口述史。帮他做记录的是他的学生文靖，取名叫《上学记》，可见接受教育是本书一个重点，这里面最有趣味的部分是当年西南联大的处境描写。

何兆武当年在西南联大待了一共七年，他说，那时日子真的是很艰苦，常常拉警报，鬼子的飞机会炸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学术教育质量会那么高？中科院院士邹承鲁的说法是靠“自由”两个字。

他说到，当时在学校里讨论问题是可以随便骂校长，随便批评当时政府的。当时，学生是很奔放自由的，不仅学生自由，老师也很自由。

极具个性的教授和校长

当时很多老师教书的方法是很怪异的。那时候向达先生教印度史，两个学期只讲了印度和中国关系变成了中印文化交流史。北大陈受颐教西洋史，一年下来，连古埃及居然都没讲完。

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随便老师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自己发挥，没有任何束缚，大家学的很愉快，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们也很主动。

他谈到，当时很多同学是完全不怕老师的，不怕老师不是说去打老师，而是去跟老师辩论。像金岳霖先生讲逻辑的时候，班上当时有个同学，总爱跟他辩论，但是辩来辩去，双方也不失和气，另外周培源教授是物理学家，教力学，他班上有个学生姓熊，每逢下课就要跟周教授辩论，总是不依不饶，周围还有很多人听，每次路过理学院都看到他们站在园子里辩，变成了西南联大的南区教室一景。

说到校长，特别提到西南联大三位校长。这三位校长里主管校务的是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在描写梅贻琦时，他做了一个对比，拉警报，要躲防空洞时，吴晗是连滚带爬非常狼狈，但梅校长却西装革履，拿了一把英国式的弯柄雨伞，像绅士似的，不慌不忙，安步当车，居然还指挥学生怎么样先后疏通，疏散。

何兆武的姐姐当时在北大跑去搞运动，参加示威集会，结果给抓。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也是教育部部长写信给何兆武的爸爸，说你女儿给人抓了，我身为校长，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保她出来。果然，没几天就把她放出来了。

当时的概念是你把你的孩子交到我学校念书，这孩子无论出什么事儿，政治上闹事，我作为校长就要保他，当时示威游行很多同学都躲到教授家，而教授也没有不开门的。

说到吴晗，何先生后来说，吴晗在他心目中不算很有名很厉害的教授，在何兆武心目中，有些老教授是很值得大家纪念的，这些教授很具有个性的博学风格。

比如刘文典，学问非常高，而且完全是旧文人放浪形骸的习惯，一身破长衫上，油迹斑斑，扣子有的扣有的不扣；原来在北伐时，这刘文典是安徽大学校长。蒋介石带着革命军来到了，要接见地方名流，就看到刘文典，蒋介石看不起他，怎么这个人长这个样子，穿的这么烂。于是就问，你就是刘文典吗？这位老学者就看着蒋介石说，你就是蒋介石吗？

相关材料之刘文典其人

刘文典是中国著名的古典文学家，先后任教北京大学、西南联大等校。这是一位很有个性的教授，他早年出于章太炎门下，属于中国传统读书人的类型，大体说就是希望为帝王师，但又敢于蔑视帝王，具有传统士大夫的气质。

刘文典是个怪人，但他身上又有许多可贵的东西。说他怪，那是个性，不可强求，说他有让人怀念的气节，那是一个读书人品质，而这是永远有价值的。 抗战时期，刘文典离开北平去了昆明，有一次吴晓铃和他谈起远在北平的周作人的情况，说胡适等人多次劝他离开北平，周作人总是以“家里还有些老斜”为托辞，不肯远行，刘文典和周作人是北大旧识，听了之后就很生气，愤愤地说：“连我这个吸鸦片的‘二云居士’都来了，他读过不少的书，怎么那样不爱惜羽毛呀！”

1927年，刘文典出任安徽大学校长，有一次发生了学潮，恰好蒋介石在安庆，就召见了刘文典，责令他交出共产党员的名单，严惩肇事者，刘文典当面顶撞，说他不知道谁是共产党。并以情况复杂为理由，不肯惩办学生。蒋骂刘文典是老封建、学阀，刘也毫不客气，当面骂蒋是新军阀，蒋大发雷霆，让卫士把刘文典抓起来，并扬言要枪毙他，此事在当时的教育界震动很大，安庆大中学生还举行了示威，后经蔡元培力保，才将他释放。关于此事，鲁迅在《知难行难》一文中曾经提到，他说：“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几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刘文典获释后，去看望老师章太炎，章氏对他不畏强暴、疾恶如仇的气节，非常赞赏，特写了一副对联亲笔书写以赠。”（《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第8辑第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