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通常我们讲文学会把文学分成四大文类，就是小说、诗、剧本以及散文。

关于散文，我们中国是一个散文大国，自古以来就有不少的散文名篇，多少的文学大家除了写诗之外，他们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就是散文。但是到了现代开始，白话文运动兴起之后，中国的散文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个新阶段是怎么来的？其中一点，背后受到了很多西方散文家的影响。千万不要小看西方散文，他们也有一个很不起的一个传统，尤其是英国。而英国的散文里面，其中一个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散文家叫查尔斯·蓝姆。

真情流露才能写出真挚感人的散文

查尔斯·蓝姆曾经有很多作品都被引荐到中国，但过去没有太多完整的翻译，可是有很多散文名家，很多重要的一些文学界的人物，像早年梁玉春都大力推荐这个查尔斯·蓝姆，希望中国读者多向他学习。到了今天，虽然查尔斯·蓝姆在中国，我想年轻一代读者大概知道他不多，甚至在西方英语世界里面呢，他也被认为是一个过气的老古董。但我们不要忘记，他的确对中国现代文学产生过影响，而且我们现在回头看他的文章，依然会觉得他文章写得真的是非常的好。

他文章好在什么地方？就这要说明一点。关于散文，我们向来有这么一种说法，虽然现在大家都觉得作者已死，我们不能够从一个作品就去推断写出这个作品的作者的为人如何？更不能够假设这个作者的为人跟这个作品之间有必然一定的关系。可是往往，我们还是很相信，散文跟小说不一样。一个小说家可以用小说撒谎，但一个散文家不能够用散文撒谎。当一个散文家在文章里面提到我的时候，他必然在吐露一个很真挚的情感。而查尔斯·蓝姆，他的好处就在于，尽管他的文风有时候有点陡峭，用很多巴罗克式的文体。如果你想学英文的话，看他的文章呢不是一个最好的入门，因为里面有很多很生僻的古字跟典故。但是，他用这么古怪的方法，居然能够写出一种很真挚很感人的情感。有时候你觉得他这个人真的是非常的可爱，非常的温润。他笔下明明没有写什么太特别的大事情，但是你就会看来看去反复的看，觉得非常的感动。

他的作品里面，最有名的一个作品，也有人说是唯一的一本他的散文选，叫《伊利亚随笔选》，我们有中文翻译本。这个中文翻译本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重新出的精装插图本，是刘炳善先生译的，译得相当不错。

查尔斯·蓝姆与弑母的姐姐相依为命

说到这查尔斯·蓝姆，要写出好文章，我刚刚就说写散文，有时候是跟人的性格是有关的。他的人的性格如何？简单讲一下，他这个人他一生遭遇相当不幸，从小就生长在穷人家里面，他家是一个律师的家里面的家佣，一个佣人，所以他小时候就是家境不是很好。但他很用功读书，而且天资很聪颖。7岁的时候进了一个为贫寒子弟开的学校，还认识了一个后来的大诗人科率乐兹，跟他成为终身的好朋友。他一直是高材生，拉丁文什么都很好，可惜考不上大学。那时候大学歧视他，他口疾，说话不便利，于是上不了大学，为此终身抱憾。

后来就去当个小职员，也在东印度公司干过事。他小时候常去他外祖母家的庄园住，认识一个女孩，很漂亮，叫做安妮·西蒙斯，青梅竹马。到了20岁的时候，他一直就想跟这个姑娘求婚，但这个姑娘没看上他，最后跟个当铺老板结了婚。思念打击底下，这个查尔斯·蓝姆一度精神失常，在疯人院住了6个礼拜。后来又发生更惨的事。比他大10岁的姐姐，由于日夜赶工，帮补家济，做这个针线的工作，纺织的工作，发了疯，拿刀杀死了他们的母亲。这件事决定了蓝姆以后一生的道路，他一个人挑起抚养老爸爸，照料疯姐姐的家庭重担。他爸爸也死了之后，他就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他姐姐要是病情好的时候，还可以一起读书、写字，写出了很有名的作品，我们中国很多人也读过的，就是《莎士比亚故事集》，把莎士比亚的这些剧本变成散文版的这个故事，让大伙儿都能够接受，都能够看。但病情不好的时候，这个玛丽亚，他姐姐是有预感的，知道自己快发疯了。这时候，她跟她弟弟就会拖着手，一边拖着手一边哭，一边流泪，走向疯人院。那么等到下一回，他姐姐病情好转他再接他姐姐回来。

当时，他也爱恋过另一个邻居的姑娘，但是他还来不及说话，那个女孩就去世了，他只能够写个文章表示怀念。再后来，他又向一个熟识的女演员求婚，但信刚刚才发出去，他就考虑到自己家那么穷，又有一个姐姐要照顾，于是他又打消了念头，又写封信去说，你当我上一封信没说过话。那么为了不使他的姐姐流离失所，他一生未婚。

晚年他姐弟移居乡下，收了一个祖籍意大利的孤女叫爱玛依索拉为养女。这时候，两个人才算有了依靠。但这个养女长大了，也嫁人了，这老姐弟们又回到了原来孤苦的状态。到了最后，他们基本上已经穷到一个地步，不能够负担自己的生活，就到别人家去寄住。可他姐姐是到哪都招人嫌。当时，他曾经跟他姐姐约定，他希望姐姐先他而死，免得他姐姐受苦。但很不幸的是，到了1847年的时候，查尔斯他自己先跌倒重伤而死了。

很坎坷，对不对？但是问题就在于，在这么坎坷的一生里面，这个查尔斯在当时仍然是很乐天的，他很喜欢在伦敦，在自己那个寒舍里面招待文学界的朋友，大家喝啤酒，谈天，说笑话。然后在这样的一个环境底下，仍然有乐天的性格的人，写出来的散文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散文呢？那种文字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所谓英国式幽默。那英国式幽默有很多种，他不只是一种爆笑型的幽默，它有关时候包含的是一种对人生的一种痛苦，有一个通达的关照之后，有一层醒悟，而将这个醒悟以一种可笑的、自嘲的方式去把它表达出来。这就是查尔斯·蓝姆的一个散文风格，他有一些名篇，我们明天找机会再跟大家好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