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连续说了好几天关于屎、尿、屁的书，你千万不要以为，一讲到屎、尿、屁，就只能够讲一些奇闻异事。它还可以是一个很严肃的课题。

你成人了么？

佛洛依德曾经发表过关于粪便一个说法。他说，一个人会有一个肛门时期。说一个人的成长经过不同的期，到后面经过一个肛门期，到了肛门期的时候，这人应该会感觉到自己过了肛门期之后，他开始会感觉到自己拉出来的粪便跟排泄物，是很臭的，很值得厌恶的。

这时候，他才有一个很明确的自我意识，能够把自己与自己的外在世界完全隔离开来，而一个小孩不一样，小孩是会玩粪便的，为什么？他不觉得那个粪便是个外在的东西，他觉得从自己身上出来，那仍然是自己的东西。换句话说，粪便或者人类的排泄物还与你人的自我意识，与你的主体构成是有关系的。你如果能够准确的分辨，你拉出来的屎是一个屎，他不是你的身体一部分，这表示你终于成人了。

欧洲人出门带伞的习惯与屎有关

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一本书，叫做《HistoryofShit》，作者叫做多米尼克拉波特，这本书，是有中文翻译版的，后来才发现，中文翻译叫做《屎的历史》。这个《屎的历史》，薄薄的一本书，但内容不一定完全容易理解，是这几天我们讲的书里面最深奥的一本书。因为这个作者很了不起，作者拉波特，是法国1968年那，主要是一代年轻一辈的学者，曾经被认为，很可能是第二个福柯，至少他跟这个福柯，或者法国当代哲学大师是同辈，稍微比他们年轻一点，这本书就是一九七几年的时候他写成的。很可惜，写了没多久他就死了，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

他死的太早，于是这本书就只是一个大纲，没有彻底的完成。那一代的法国大学者，像福柯，他喜欢研究精神病，喜欢研究性，都喜欢研究一些非传统的题材。而且都能从这些题材里面谈出一些大问题，这个拉波特更是剑走偏锋，居然去研究粪便，想从粪便里面谈出现代社会跟现代国家一些根本的一些趋势跟现象，这是多么困难又多么奥妙，多么古怪的一个课题，最妙的是，我喜欢这本英文本多于中文本的原因，不是翻译的高下，事实上中文翻译翻译的不错，而是这个英文本的封面设计，是黑色天鹅绒的感觉，有个白色的镜框一样。

用这么高贵高雅的一个设计，来衬托这本书，谈的所谓低下污秽的内容，这本书到底谈的什么内容？我们就先看一段，这里面一开头就已经引述，在1539年的时候，当时法兰西国王法兰梭瓦一世曾经发布一条命令，这条命令在法国现代史上影响太重大。他说至此之后，所有的我们官方文件，所有的一般老百姓主要生活，写字，书写，一律用法文，就放弃用拉丁文，这是现代的法语，成为法国国语的一个转折点。

他讲的不止是一个民族情绪，这个拉波特特别指出，这个月令，这个禁令特别强调叫，扫除不干净的语言，他们认为拉丁文是一种老朽的语言，很多混乱，很多混淆，不如法语清楚。从今开始，大家用法语，等于是要把肮脏的，不洁的语言扫除出去，文法上容易产生错乱一些文法扫除出去，文字上面，一些承载古老的肮脏的记忆的东西，也把他扫干净，有意思的是，同样这一年，到了11月份，到了年底的时候，有另一个月令出来，就是各家各户必须在家里面拉大小便，不能再跑到街上去了。同时街道上面不准见到有粪便。街道的粪便都要拉回家去，都要清洗。当年巴黎，在这个禁令发布之后，一直到18世纪，都还是很可怕的城市，你随便走到街上，随时会遭殃，因为总是二三层楼有人会把这些便壶，夜壶里头累计了几天这些粪便尿液一下子倒下来。

所以那个时候欧洲城市里面的人，都喜欢打伞，光天化日，大白天不下雨，也要打伞，就是随时预备经过横街窄巷，今天您去伦敦去巴黎，去欧洲这些古城，看到那些鹅卵石铺的这些街道窄巷，觉得很浪漫。你想象一下，几百年前，这些地方到处是屎和尿，屋顶上面掉屎掉尿下来，像下雨打冰雹一样，这么一番景况。

粪便私有化的过程

清洁语言跟清洁粪便有关系吗？拉波特认为是有关系，这表示一种时代的趋势，这叫扫除一切混淆的东西。尤其是视觉上混淆的东西，人类曾经跟粪便生活了几千年，但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我们没办法再忍受在公共场合上面，在一个城市的街道上面看见它们？

因为我们觉得它们的形状很诡异，它是一个干扰的因素，正好是欧洲已经经过文艺复兴，追求一种视觉上的完美，追求一个几何图形的构图，我们看欧洲的这些花园，王宫的公园都是几何构图。对于一个国王，对政府，对国家来讲，满街的粪便，是一种很混乱的干扰。于是要把它变成怎么样，用拉波特的说法，私有化，就是一个人的粪便是属于他自己的。

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我们拉屎拉尿其实是公开的，是可以几个人坐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拉，为什么我们觉得这是个隐私？为什么吃饭要一起坐着吃，拉屎要躲起来拉？就是经过这样一个转折，人类的排泄物开始被认为是他自己的，他要私下进行的东西，不能够再被公开出来。

这时候，整个欧洲，正围绕着人类粪便的处理，到处新建了庞大的下水道系统和管理局。人类的粪便，从街道上面被带回私有化，自己的家庭里面，又经过国家机器的整理，成为整个国家行政管理的一部分。最后这些粪便上哪？当时是为了做堆肥，做堆肥就是回复到资本了，所以这是很奥妙的循环，我们不要的废物成了肥料，最后成了我们吃的东西，成为一个资本。而这里面，牵涉到一个政权的兴起和国家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