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静华(一九六三年进疆 一九八零年回沪):以前我刚回上海的时候,我最忌讳的一句话,我也不愿意讲的一句话,我是新疆回来的,因为当时在社会上,我们在上海,在社会上面,只要你走在马路上,属于人家知道你是新疆回来的,就好像你是,就像劳改里放出来的人,一模一样的眼光。
余加安:人家感到你们新疆人,他总是有种贬视的这种,虽说那时候去(新疆)的时候挺光荣的,我戴着大红花去的,到以后好像,到车上买票,坐公交车上,几个人说话最好不要说新疆的事,一说新疆的事把自己底亮出来,叫人看不起,那时候有这种。
解说:由于当初上海知青为返城在新疆阿克苏的绝食请愿被平息,其后果是大多数自行回到上海的知青,常年落户无门,但是好不容易回来的人,又不愿再被退回。而上世纪80年代初,仍是凭票供应的时代,没有户口不要说无法证明你是谁,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余加安:吃饭一个要钱对吧,一个要粮票,购粮证里头,一个人就是买一个人的粮食,拿定量的。我那些同学对我还是不错的,听说我回来了,每个月一家拿个十斤二十斤出来,粮票出来,后来说有的说不对呀,给你粮票,你没有购粮证怎么办?这样吧,反正轮着,轮流的,给送点鲜米来。
解说:安康夫妇属于幸运者,他们双双在等待顶替父母的公职并按政策可以落户,不料房子又成了家人拒绝他们落户的理由。
安康:我弟弟看我户口回来,他把户口本拿走,不给我报户口,因为一报户口,就是这个房子我占定了。
史美云:我们家呢就是考虑到,因为我下面是两个弟弟,房子就这么大,22个平米,你说怎么办,他要考虑到他的儿子,他根本就考虑不到我们四个人。
安康:她父亲说,你们报户口可以的,你给我立张字据,就保证不要他们家里房子。
史美云:后来我们很爽快地他就写了,写了一个保证书给他,他就给我们报户口了,就这样报上了。
解说:更多的人把新疆发的互粮关系和工资证明揣进了口袋,迟迟难以落户。
杨清良(一九六三年进疆 一九八零年回沪):我们是回到上海以后,要不了多少时间,仅有一点钱花完了,当时脑海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做什么好,因为什么,第一你户口也没有,自己身上也没本钱,是吧,再说呢也没有好依靠,你没有叫天叫地可以应的地方。
解说:当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连后顾之忧也没有了,他们个个开始赤手空拳打天下。余加安首先想起的是当初火车站上,接他回家的那个拉黄鱼车的知青。
余加安:但是话说回来,我还真干了这个事情,晚上呢怎么办呢?到码头上去接客,从十六铺一直拉到中山北路,那么远的路啊,就赚了他五块钱,哎呀,天又冷,骑着黄鱼车把人家送到那里,浑身一身臭汗,可是他们走了,汗水在里头冷啊。晚上半夜三更的那些联防队呀,那些个警察出来,啊,你弄这个,你这个黄鱼车哪里来的?好了,把车子给收走了。
解说:那个时候上海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老知青们摆地摊的身影,这些经过大西北十几年磨炼的人,开始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谋生生活。
周敦福:我记得我两个康乐球盘,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只要有人玩啊,这两个康乐球盘一天做100块钱。那个时候100块钱是什么概念?人家工资才是一个月才挣50几块啊。
余加安: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啊,那是大着胆子来的,哎,苹果啊,苹果,苹果啊苹果。苹果啊,那时候卖水果,到后来呢,胆子放开了,卖螺丝,卖布,做油墩子,做萝葡丝饼。
顾幸运:回到上海呢,我就地摊,就摆地摊。就卖内衣内裤,早晨五点钟在那个中山路小菜场放地摊,反正那个时候我们也有自己一个群体吧。大家都认识都知道,我摆摊,旁边几个人,你是哪里来的,他是哪里来的,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好多啦,有江西来的,也有那个云南来的,也有那个什么地方过来的回来的,也有新疆回来的,也有新疆回来的。一般就是,一般新疆稍微比例多一点,如果有六七个人放摊嘛,最起码有两三个人是新疆回来的。
解说:在那个时代,与其说是个体经营政策给了许多人生路,还不如说是许多人的苦寻出路,催生了这样的政策。
顾幸运:马路边,反正九点钟城管队要来了,要来人家会叫的,注意啦,有人来啦,我们就赶快把东西收起来,逃回家去。
周敦福:像我们摆康乐球他来冲的,警察来冲的,冲,把你们盘子抢掉啊,不叫你们摆呀,他说这个是赌博的工具。那么我就冲上去,我说你们为啥要冲这个?人家是谋生的,后来他就说,你干什么?他以为我是上海来的,我说不瞒你讲,我也是新疆回来的。
余加安:我每天呢,四五点钟呢,就到那里,码头上接货。跟那些乡下来的那些人啊,接上头了,哎,你的货给我吧,两人接上头了。后边来两个人把你裤腰一提,走。有些东西不能放的呀,一放时间长了,比如说那个蟹,对吧,一放放时间长了,错过市头了,卖不出去,他不死了嘛,死了就是钱呐。开始的时候还跟他说好话,哎呀,你,哎呀,这个把我们放了吧,我们回来混口饭吃,不行。到以后就不行了,以后啊,人横下,就怕横下一条心。这样我没饭吃了,就跟他吵,拍着桌子跟他喊,骂呀。
17岁出去,在外面苦了那么长时间,对吧。回来,不做,没饭吃,没钱,做,他也不让你做。
杨清良:拿着口袋户口啊,也不想回去,也不可能回去,也不情愿回去。但是上海当时又不给予报户口,他们每天跟家里进行摩擦,跟兄弟姐妹摩擦,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每天要靠自己去奋斗,去赚钱养活自己,能坚持着,那时候艰辛艰苦啊,任何人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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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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