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改变命运”从未过时 刘道玉与恢复高考的那些事

刘道玉：周培源先生首先讲话，因为他的地位、学校地位他都是老大哥了。周培源先生讲的最集中的就是讲迟群对北大的破坏，特别是提到了“四人帮”时期北大被迫害致死的教授，像翦伯赞、俞大维的妹妹俞大絪。俞大絪的丈夫是我的老师曾昭抡先生，后来打成右派，把曾昭抡从北京下放到武汉大学，我就是他的助手。这都是“文革”迫害致死的，而且北大教授很多的文物、书稿、古玩全都被查抄了。所以周培源先生就讲，希望中央尽快地作出决定，归还被查抄的书稿、文物、古董，尽快地为含冤去世的这些知识分子平反昭雪。讲到这儿，小平说，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尽快组织专人来落实这件事情。又比如说南开大学校长杨石先先生提道了，他说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没有国家科委，就仅仅有一个科教组，怎么能够领导国家的教育和科学？应当恢复国家科委，归还被部队强占的国家科委的大楼。讲到这里，邓小平说，这个问题马上解决，尽快恢复国家科委，部队要腾出被占的国家科委房子。他说马上解决，那么小平他的作风就是干脆，说一不二。

曹景行：关于“两个估计”在会上是谁提出来的？

刘道玉：苏步青先生，他就讲到黑线专政嘛。

曹景行：他怎么说的？

刘道玉：他说，苏步青先生就说，这个17年“两个估计”，说17年执行了修正主义路线，是黑线专了政，我们想不通，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怎么估计？我们所做的都算什么？到底是为资产阶级服务还是为社会主义服务？提得很尖锐。在这个时候小平同志讲，17年不是黑线，是红线，是党的领导嘛，怎么能说是黑线呢？说黑线讲不通嘛，是在共产党领导下嘛，就是讲的这个问题。我记得还有的代表提出来，因为我们当时那个时候还是臭老九啊，那个时候还是工人领导一切啊，毛主席指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知识分子要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那个时候还处在这个时代，所以知识分子还都是臭老九。所以有代表提出来，这个知识分子臭老九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小平同志说，知识分子怎么是臭老九啊，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嘛，也是劳动者嘛，脑力劳动者嘛，是分工的不同嘛，怎么是臭老九呢？所以他都有留意，都有插话。

恢复高考成为科教座谈会压轴戏关闭了11年之久的中国高考大门终将开启

曹景行：座谈会上与会代表还就与高等教育相关的其他问题，比如学制、修订教学计划等等都进行了讨论。会议气氛之热烈、大家发言之踊跃让刘道玉受到很大启发和震动。不过他还注意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人谈及，那就是恢复统一高考的问题，联想到一个多月前自己在一些地方所做的调查，刘道玉感觉到说话的机会来了。

刘道玉：我不是到了天津、辽宁、江苏、北京，对我触动最大的是在北京顺义县调查，当时北京顺义县，那时候还是革命委员会，还不是县，革命委员会，当时顺义县一个革委会的副主任，姓姜的，姜子牙的姜，我就是调查，你们这个教育拨乱反正要解决什么问题？这位革委会副主任给我明确提出来要恢复高考，说现在这个“十六字”方针，说起来十六字是：“自愿报名，基层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但实际上就是四个字。

曹景行：领导推荐、领导批准。

刘道玉：领导批准，就这四个字，学校也没有复审权，基层推不推荐是个过场，你报不报名没关系。所以他说，必须要改，恢复统一高考。他说也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县革委会的，他说也可能（有人）以为恢复统一高考又会重走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政的老路，其实不然，我们工农兵不怕考，这个话对我震动很大。我们工农兵不怕考，不服气你调查一下文化大革命（以前）上大学的还是工农子弟占多数，是的。

曹景行：“文革”以前？

刘道玉：“文革”以前统考的时候，还是工农兵子弟上大学占多数是的，确实是的。所以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对我震动很大，也引起了我共鸣。这个时候在我思想上就形成了一个概念，这个“十六字”方针要推翻，但是我没有想到怎么推翻。

曹景行：在会前，座谈会之前，这个话题在教育部里面。

刘道玉：没有议论过。

曹景行：没有任何会议？

刘道玉：没有议论过。

曹景行：在教育系统，在其他大学，比如校长，在大学里边。

刘道玉：有议论过，议论过不是说要恢复统一高考，就是说这样招生。在大学里面老师们都议论纷纷说，没办法教，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你说怎么教？没办法教，所以用当时的话来说嘛，有的吃不饱，有的吃不了，所以教师很为难，觉得这个不行。但是，是不是要明确提出来要恢复统一高考呢，还没有人提，就感觉这个招进来的学生不行，保证不了质量，有这些议论。

解说：刘道玉说顺义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话给他震动很大，他当时想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教育界要拨乱反正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怎么解决？他脑子里也没有形成一个想法。

刘道玉：如果说我进一步受到了震撼，那是在小平同志这个座谈会上，在听了其他专家代表讲话以后，我又一次受到了启发，又受到了震动。

曹景行：他们怎么讲？

刘道玉：那就是我又把起顺义县革委会副主任的意见我又重新在脑子里边把它想出来了，这个问题何尝不利用这个机会，当着邓小平同志的面，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这就可是通天了嘛。

解说：1977年8月4日，科教座谈会已经开了三天，再过一天会议就要结束了。在会下刘道玉遇到了来自武汉大学的代表查全性副教授。

刘道玉：因为查全性是我的老师，虽然没授过课，但是我们都比较熟悉这个人，这个人他爱思考，平时不爱讲话，话不多，讲话的时候也有一些口吃，但是他不讲则已，一讲总是有一点新意。

解说：但是在这三天的会议当中，查全性一直都没有发言，刘道玉在和查全性的闲聊中谈到了恢复统一高考这个话题。

刘道玉：我说其他的代表提的问题都很重要，但是有一个问题没提到，就是恢复高考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敏感，搞不好就会重蹈资产阶级专无产阶级政的老路（的问题），所以比较敏感，所以我跟查先生，我说这个问题既是个敏感问题，但又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别的人没提到，不知道你怎么样？他说我也觉得是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没办法保证教育质量。他说我可以讲，那好，所以我们看法完全一致。

解说：8月5日上午，武汉大学代表查全性首先发言，一言甫出，举座哗然。

刘道玉：会上他讲得非常好，讲得也很动情，很激动。他说17年解放以前上大学靠钱，你拿钱（就能上学）。17年靠分（数），现在是靠权，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一个好爸爸。只要你爸爸有权，你就可以上大学。（他说）我有个典型的例子，全国有个知名作家叫熊召政2006年的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张居正》的作者，也是我的学生，是武大作家班的学生。本来1976年他是英山县文化馆的一个文化员，被基层推荐上大学，上武汉大学，武汉大学愿意录取他，道临时的时候县革委会主任找他谈话，熊召政，你今年就不上了，明年我们推荐你上北大。县革委会主任的儿子顶了他。这是我亲自经历的例子，所以你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曹景行：他后来还讲什么，他除了讲这个还有哪一个是在当场？

刘道玉：他讲嘛，当然也是讲学校实际情况。他说，现在从武汉大学实际来看，现在这个“十六字”招生方针，群众议论很大，开后门严重地影响了党群关系。群众对一些党的干部利用特权招收自己的子女非常不满，这是一个。再就是学风的问题，就是工农兵们上大学以后提出个什么东西呢？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

曹景行：“上、管、改。” 

刘道玉：简称就是“上、管、改”。他说，那就是工农兵学员提出来的，他们自己上大学，而且要管大学。这个管大学倒不一定是完全错误的，学生参与管理当然是可以的。问题在于，他以掌权者自居，把教师都当作改造的对象这就错了。为什么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呢？因为我亲身都经历过，“文化革命”以前，由于学习成绩不好的工农子弟被退学了，在“文化革命”当中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时候又把这些退学事宜的学生请回来，控诉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那当年亲手处理退学事宜的这些人都要上台接受批判。所以一恢复高考，很多人不由得就想起来这个接受控诉、批判的情景，当然心有余悸。

曹景行：那在查教授他发表演讲，这次8月5号讲之前，您说其他的参加座谈会的代表就招生问题，有没有人就学生质量问题，有没有人提出来？

刘道玉：在他发言之前，关于恢复高考的问题，关于“十六字”方针问题，基本上没有人提及，但是查全性先生发言以后那是举座哗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大家都感觉这个问题提得好，切中要害，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大学没有办法办，那个粉碎“四人帮”以后，提出的这个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处好人才嘛，要解决青黄不接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招生问题不解决，我们怎么出好人才，大家纷纷补充查全性先生的意见，认为必要，希望中央下决心推翻这个“十六字”招生方针，恢复统一高考。

曹景行：你记得他的，邓小平的反应，现场的，当场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刘道玉：查全性讲了以后，他就问了一个问题，他说，今年恢复来不来得及？刘西尧就说来不及了，招生会议开过了，要恢复就从明年开始。这个时候小平第二次插话，就说看准了的不要等，统一高考从今年恢复。他很严肃，他的表情很严肃

曹景行：小平作了表态之后对会议怎么样？参加会议的人后来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刘道玉：都很高兴，大家都说查全性同志你做了件好事，其实你讲了大家心里话，也反映了大学广大教师的愿望，这一下高等教育保证教学质量就有望了，总的都还是表示赞同的。

曹景行：会议之后在会场以外对恢复高考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刘道玉：没有，就包括这个会，当然，5号会后就散会了。

曹景行：5号是最后一天？

刘道玉：最后一天。可以说，这个恢复高考的事这是小平同志科教座谈会的压轴戏，是在高潮中结束的。

曹景行：据刘道玉回忆，查全性的讲话大约一刻钟左右，包括邓小平插话表态直到最后的拍板，整个过程也就是20分钟。但这短短20分钟改变了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数以百万计中国青年的命运。1977年10月21日，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媒体都以头条新闻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中国的城乡。1977年12月10日，关闭了11年之久的中国高考大门再次打开，570万考生走进考场。这一年冬天被很多人称之为一个国家和时代的转折点。

《我们一起走过》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姜楠

首播时间：周六10:35—11:30

重播时间：周日01:10 05:20 15:30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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