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这次决然的大冒险 拯救了中国山水画的命运

罗琳（罗铭儿子）：当时李可染先生极力主张写生，改革中国画，张仃先生是支持，我父亲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来听说，说要取消中国画。

王鲁湘：要取消中国画，对。

罗琳：我父亲发火了，我父亲人特别耿直，那还得了，中国画怎么能够取消，是吧？写生，当时阻力很大。

王鲁湘：阻力很大，很多老先生不愿意。

罗琳：对，阻力很大。

解说：对于当时的李可染、张仃、罗铭来说，拦住他们去直面山水的障碍不是胆量，也不是勇气，最直接的原因却是路费。

罗琳：学校肯定是没钱，建国初期条件是太好，那像李先生、我父亲他们都拿家里的老婆的这个首饰去当去，作为自己差旅费。

邹佩珠（李可染夫人）：后来《新观察》的主编听说他们要去改革，有这样的困难，他来同可染说了，我赞助你们一百块钱，你们几个人回来，是把你们画的东西在我们杂志上发表发表就可以了。

王鲁湘：等于是预支稿费了。

邹佩治：哎呀，一百块钱三个人，是在外面几个月。

解说：1954年春天，带着《新观察》杂志社赞助的一百元钱，李可染、张仃、罗铭开始了他们的江南写生。因为钱实在太少，他们只能住车马店和老乡家里。张仃回忆，李可染在富春江一带写生，生活条件很艰苦，一次住在一个生产队小阁楼上，夜里蚊子很多，睡不安宁。后来，又牙痛不已，但我们每天都乐在其中。其实这样的野外写生对于有着千年传统的中国山水画作画方式而言，是极具实验性质的。中国画写生被规定再一个相对极端的情形下，用宣纸、毛笔、墨于现场写生，完成一幅完整的作品。而不只是一幅素材稿或半成品，但正是这种实验状态下的大胆冒险，让中国画重逢生机。

邹佩珠：等到他们画回来，到南京的时候，他们就像叫花子一样。

王鲁湘：钱也没有了。

邹佩珠：路费也没有了。

王鲁湘：路费也没有了，身上还脏的要命。

邹佩珠：裤子都破了，磨破了，因为这里坐那里坐，屁股也破了。李可染的鞋就是一个洞，没有钱来修补鞋子，用个厚纸版塞在里面垫着。到南京，是他大姐在那里给他裤子稍补一补，借了一点钱，这才回（北京）。我一看，跟要饭的回来了，背着（行李），狼狈不堪。

解说：在2014年9月19日，北海公园悦心殿再次举办李可染、张仃、罗铭水墨写生画展，这是为了中国画命运改变整整一个甲子的纪念。当年的亲历者们大多离世或已耄耋，如果没有三位先生60年前这次决然的冒险，有着千年传统的中国山水画不会在那个生死关头绝处逢生。中国画的1954是一个永远值得被大书特书的珍贵题目。

胸有丘壑浑然成风骨 艺术血液融入执笔一生 

张仃在中国画上的成就往往被他早年创作的抗日漫画和后来极具影响力的装饰设计作品抢去风头。张仃对国画的热爱是融入他的艺术血液中的，因为一直以来担任着美术学院的重要职务，他少有时间进行自己钟爱的国画创作。据说在他的晚年，离休报告被批下来后，他高兴地在办公室的地上滚了一圈，他终于可以把所有的时间用在他心爱的画画上了。张仃的国画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焦墨山水，他是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自己的焦墨艺术生涯的。

王鲁湘：1974年的时候，身心俱疲，而且一身疾病的张仃悄悄地回到了北京，然后托学生在北京的香山樱桃沟找了一个农民不要的一个破石头房子，在那里住下来了，然后在那里养病。这个时候，张仃先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他的整个的生命已经到达了最低估。所以在香山养病的时候，他一天到晚面对着眼前的大自然，他突然慢慢地就感觉到有一种想要画画的一种冲动，但是他又讨厌颜色，不愿意用颜色画画。而且，也没有条件用颜色来画画，因为他什么工具，什么资料，什么材料都没有。所以，只好在村里头就找到了一帮小学生，问他们借了笔和借了毛笔，借了写毛笔字的那个玉版纸，就是那个毛边纸。正好身上被红卫兵抄家，没有抄走的一本这么小小的黄宾虹的焦墨册页，天天就看这个焦墨册页，就照着这个焦墨册页的焦墨的画法，开始在香山的这一带，然后就开始对景写生。这是1974年，慢慢慢慢地，他开始在大自然中间找到了自己的感觉，慢慢的大自然的这样一种朴素、大美、无言疗救了他的这种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心理的这样一种疾病。他逐渐逐渐地越画越来劲、越画越来劲，因此，焦墨画就是从1974年文革中间产生出来的一个新的一个画种。

解说：文化老人夏衍曾经评价过张仃的作品，他的画充溢着一股正气，它的焦墨作品这种黑白的调子是一种很高的美，但很多人不懂。让国人看惯了水墨和彩墨的眼睛接受焦墨，适应并欣赏这种黝黑入炭，行笔艰涩的绘画，如果没有相当的审美勇气，张仃不可能一意孤行。为了进行焦墨山水的创作，他不顾年迈，坚持数年深入名山大川，实地写生。张仃第一次用焦墨描绘大山是到北京西郊的房山十渡，此后，他又远赴广西、四川、江西、新疆、甘肃等等多地写生，凡是中国有山的地方，遍布了张仃的脚印与墨跡。

吴为山：中国画它更强调人格，更强调人的精神在艺术当中的表达。所以，这里面主客观的高度的统一和融合，是艺术达到很高境界的一个重要因素。那么，张仃先生他本身由于他又掌握了传统，又胸有邱壑，画了那么多的自然万象，他完全可以在画室里面胸有乾坤、笔下万象、大气，但是他为什么还要去到生活当中去，到自然里面去，实际上他是一种修行。

王鲁湘：一种修行。

吴为山：我认为是一种内在的一种需要，是他精神需要，是他生命本体的一种自觉行为。

王鲁湘：他经常要回到大自然里头去。

吴为山：他只有到自然里面去，在自然当中去呼吸清新的空气，去坚守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的生机，在自然的一草一木当中，一山一水当中，一花一木当中去感受到领会、领悟前人的艺术成就和他们的表达。这个时候，他才找到自我。

王鲁湘：对。

解说：张仃的艺术人生丰富到我们无法用有限的篇幅来完整描述，我们只能从中择选出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和他经历的最具历史意义的事件来简单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有人说，20世纪的中国漫画不能没有张仃，鲜明的政治主题、强悍的艺术风格使张仃的漫画如匕首和投枪，成为时代的强音，成为进步文艺的标志。也有人说，20世纪的中国装饰艺术不能没有张仃，从延安到北京，张仃一直是解放区和新中国的首席设计师，“毕加索加城隍庙”形象地表达了张仃装饰绘画的内在张力和60年代中国美术最前卫的品质。这些经典作品背后会是怎样一段充满激情和张力的人生岁月？下周请继续收看《百年张仃》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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