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晟：不想成为科学家的投资人不是一个好厨师

“拓扑绝缘体”的灵感起源：烤牛肉

解说：简而言之，“拓扑绝缘体”是一种外部导电，内部绝缘的超级材料。张首晟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解释它复杂的原理，电子在芯片上的运动，就像汽车在集市里行驶，汽车对碰撞产生热量，正如电子之间碰撞发热一样。而“拓扑绝缘体”为电子搭建了高速公路，让他们能够在一条一条的单行道上运行，从而不会相互碰撞和产生热量。如果用这类材料制造的电子设备，性能会大幅提高，还有望催生出量子计算机。

许戈辉：一定有这种突然间灵光一现，有如神助。

张首晟：对。

许戈辉：就比如说像阿基米德蹦出浴缸的那样的时刻。

张首晟：灵光乍现，对。

许戈辉：你的那个灵感的缪斯是什么？

张首晟：那个“拓扑绝缘体”在那里面研究了很长的时间，一直没有重大的突破，后来也是在一个非常轻松的一个环境下，在给朋友们烤肉吃，然后再烤肉达到最高的一个境界是什么呢？是要外熟里生。就是外面要熟，里面是要生，这个牛肉才是最最好吃的。但是“拓扑绝缘体”也是同样的概念，就是里面是绝缘的，但是外面是导电的。

许戈辉：居然从牛肉里找到了一个共性是吧？

张首晟：对。

解说：2013年张首晟发现了锡烯，这是一种可能在常温下实现百分之百导电的“拓扑绝缘体”。百分之百导电，意味着电子能够无阻力传输，并且不产生任何热量。这一研究如果走出实验室，可能会重新恢复科技发展的电力，拯救速度正在刹车的信息产业。在斯坦福的课堂里。

张首晟：如果这种材料走入市场，矽谷可能会变成锡谷。

解说：“拓扑绝缘体”，“量子自旋霍尔效应”，常人难以理解的生涩领域是被科学界看好的，可能会改变世界的科研成果。张首晟因此获奖无数，然而30多年前，这位科学界大拿竟险些放弃物理。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该走向哪一个方向？这在当时是年轻的张首晟所面临的第一个艰难的选择。

张首晟：当时我是留德的学生，我是在我17岁的时候，1980年，是我们公派到德国去读大学。当时我们有一百位学生去的德国，所以我的大学的考复旦的时候，1978年考去复旦的时候我的专业就是理论物理，我去德国学习，在柏林大学学习的也是理论物理。但是学了一两个学期之后，马上又有非常大的一个失落感，而且尤其是发现周围的同学开始改变自己的专业，因为理论物理是一个非常抽象的学问。它在德国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我们当时期待回到中国，理论物理中国的科学根本还没有兴起，好像学理论物理是看不到前途的。我在人生最最失落的那一刻我来到了德国一个著名的大学城叫哥廷根。在那个大学城曾经是非常伟大的数学家高斯在那里工作，非常伟大的物理学家马克斯·玻恩和沃纳·海森堡也在那里工作。

张首晟：所以我去了那里除了看那里的风景之外，我来到了这个城市的一片墓地。因为那里面有许多的伟大的科学家，他们埋葬在那里。所以他们的墓碑使得我非常的震惊，他们的墓碑上有非常的简单，他们小小的墓碑，上面有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出生年月和他们死亡的年月，但是他们都留下了一个公式。这个公式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结晶，我可以说就到整个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刻，当我们走向诺亚方舟的时候，这个公式也是跟全人类也是同在的。

张首晟：人工智能在医疗和教育领域都有广阔前景

许戈辉：您未来的投资的方向，到底最看好哪儿？无论从科研角度还是从投资角度，您未来最关心的是哪个领域？

张首晟：我想我这点的见解大家可能都已经认识到，就是整个人工智能会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非常非常大的一个推进。比如说我们最近非常看好的一个领域，就是用人工智能来读医疗行业的片子，比如说有它的X光片，有CT片，也超声波片，有癌症切片的片。这样的话人工的眼，其实到后来辨别的话，又累又需要很长时间的培训，但是机器需要的食物就是这些数据嘛，它能够变得非常的聪明，甚至使得我们整个医疗这个行业，通过人工的智能可以变得非常有智能，非常精准，非常个性化，造福于人类。另外人工智能和孩子的教育上面，我觉得人工智能今后会给我们一个很大的机会，就是我刚才讲了，可能是讲医疗的个性化，但是最最重要的一个个性化，是需要教育的个性化。我虽然两个孩子都非常的聪明，但是我总的来觉得，还是靠后天的教育比先天的继承，遗传要来得重要。

张首晟：但是总的来说，就是这个教育的过程当中，每人的学习方式是非常独特的。但是我们在学校里面上大课的话，老师只有一种教法，这个教的办法只能跟部分的学生产生共鸣，所以使得这些学生变得越来越知识来的丰富。我觉得人工智能的时代，我们再讲一个比喻的话，比如说我们在美国，在看那个视频网站，在看电影，在电影看了多了之后，可以给你做一个很好的推荐。其实我们今后的学习，就是教法是怎么样子的教？对这个孩子最适合？其实可以通过人工智能来实现的。这个孩子如果在网上学了一定的课程之后，这个机器能够感觉得出来，它是通过哪种学习的办法，哪种教育办法对这个孩子最有效？然后它可以给这个孩子来推荐，他应该用怎样子一个学习的方式？我觉得最近这个社会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大家的教育是跟不上这个社会所发展的需求。但是一旦有了人工智能之后，它使得我们的教育如果变成更加个性化的话，这又会带来社会更上一层楼。

许戈辉：太好了，这个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也就是说我们的孩子未来他们的学习能力和学习的速度，会大大超越我们。

张首晟：人工智能如同法律，都会使社会更进步

解说：对普通人而言，科学带来新奇也会带来恐慌，人工智能在为我们提供便利的同时，是否会对人类的未来构成威胁？张首晟给出了他大胆的想象。

许戈辉：说到造福于人类，人们对于人工智能最大的担忧是未来它会不受控制，对吧？这个是你的担忧吗？

张首晟：现在我们是人创造了一个人工的智能，在这个之前其实人类创造了一个东西，我们已经是被它统治了，这个东西就是法律。法律其实是人类创造的一个，在某种意义下，它也是像一个生物一样，因为它也会不断在变异，不断在进化，我们是人，的确是被法律所统治的。但是有了法律使得我们社会更加的进步。我想把人工智能统治人类的方法，最好的比喻就是像人类被法律所统治一样。这是人类创造的一个高层的一个文明的生物，但是我们的确被这个高层的文明生物所统治了，但是这个统治是使得我们的社会更加和谐，更加进步。

许戈辉：这个听起来似乎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因为法律毕竟还是被人类来实施和解读的，它随时还是可以去修改的。

张首晟：对。

许戈辉：如果有错的话是可以修改的。但是人工智能大家的担心是，它完全就不被你所（掌控）。

张首晟：我不相信是会朝这个方向的发展。

许戈辉：所以对于这一点您是乐观的？

张首晟：对，我是乐观的。

张首晟：教育最首要的是训练学生的思维方式

解说：采访中张首晟很少以物理学家的身份大谈抽象难懂的科学，反而是对科学之外的话题，有自己独特的观点。对万事好奇是他留给别人的深刻印象，这或许也是他涉足多个领域，从科研圈跨界到投资圈的原因之一。在斯坦福这位科学家中精明的风险投资人，投资圈中懂科学的张教授，又对学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能从他对教育的观点中窥探一二。

张首晟：学生一进学校的话，他第一年对他的教育，对他形成他的思维方式，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年。所以我们在一年级的学生里面我们定了一系列的课程，就是非常资深的教授来教这些课程，但是这个课堂的班只能是在18个学生之内。并且我们有一个想法，就是你教学生的知识的话，其实学生一旦有这个动机的话，他自然也会去学，有的时候说不定也不用你教，他自学都会愿意去学。

张首晟：我经常说你要教一个学生怎么造船，你先不要给他看很多的图纸，你要给他一个大海的梦想。比如说我有一位同事，他是物理系的也得过诺奖的一位教授，他就特别喜欢照相，然后他就教一门叫摄影中的物理。就是在摄影当中的物理，因为摄影当中有很多光学的原理，所以他一边带着这18个学生，今天到金门桥去照相，明天又在照日落和日出，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教他们的光学。我们有一些化学的老师，在跟他们教分子烹饪学，就是怎么把烹调分解到分子的层次。大概学生一边在学习烹调，一边在学习那个化学分子学。

张首晟：但是我都没有这些特长，但是也有这个教课的要求。所以我正好在2012年开始上一门课，我后来灵机一动，我就开了一门新的课，就是说我2012年到了，根据那个玛雅的日历，是世界的末日已经要到了。然后我说你走向诺亚方舟的时候，你每个动物都是带一对，这样的话使得动物的基因都能够保存下来，但是如果只给你一个信封在这个信封的背面你要写些什么？使得那个洪水退了之后，能够复原整个人类的文明。所以关键是这个信封的背面要写什么。

张首晟：所以我这门课程就叫信封背面科学，所以科学的话它就是有高度的浓缩，就是物理之所以美，就是E=MC²，爱因斯坦伟大的公式，它小可以小到一个原子，大可以大到整个宇宙，就是整个宇宙的普遍的定理，就可以用一个短短的公式能够来描写。那个物理有它的诗意，就是通过这个简单的公式能够来描写出整个宇宙的奥秘。所以我觉得如果把这个信封背面这门课上好的话，学生不但获取的是知识，而是对科学这种美的理解。

许戈辉：太好了，谢谢，谢谢教授，非常好。

张首晟：好，好。

许戈辉：曾几何时，人们总以为科学家要么就是泡在实验室里，与瓶瓶罐罐打交道，要么就是在书桌前演算那些复杂的数理公式。但是呢，在我们做的一系列科学家访谈当中，几乎每一位科学家都展现了他们五彩缤纷的侧面，而张首晟教授就更是几乎颠覆了科学家这个概念。富兰克林是一个跨界天才，是科学家，哲学家，外交家，政治家等等。张教授也坦诚地说，希望自己能够追随富兰克林的精神，通过跨界的努力，创造更多的价值。我们也希望我们这个节目能够启发更多的年轻人，套用一句网络上流行的语式“不想成为科学家的投资人，就不是会烤肉的好厨师”。

《名人面对面》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许戈辉【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日20：30-21：00

重播时间：周一04:00-04:30  13：40-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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