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张思之：事关信仰 我们的言行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主动为聂树斌案平反

解说：时隔17年后，庄学义案获得平反，而这足以说明张思之的那些败中之辩是立得住，不会被永久推到的，我尊重法官，公诉人，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国徽、国家的法，作为律师，许多事情我们纠正不了，但说话的权利还是有的，我办案是动情的，哪怕是小案子我也动情，律师这个职业本身或者这个行业本身就要求律师具有这种激情，对于正确的、好的东西，应当是赞美、支持，对于丑恶的和坏的，应当抵制、反对。2008年，聂树斌案引起张思之的重视，他主动要求介入，这也是他从业几十年来的第一个例外，而聂案的胶着是他从业生涯中的一个意外。

李会更（律师）：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就是好比高院的那些态度，外面的，包括后来判决书啊什么的，你看它，那是你们也都看到了那个错字连篇、漏洞百出的那个，老先生觉得这事儿很愤怒，他呢当时呢也是出于一种他的那种就是我们有时候说你是一时冲动，他自己呢，跟我讲过说这个案子呢就拉着我一块儿在做这个案子，他说他讲过这么一他说这个案子呢，就对他来讲呢非常特殊，他说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做过任何一个案子，但是这个案子是他主动给提出来，说我来做。

王令：因为我感觉老爷子是非常重情的一个人，也容易动情，看到这样的一个东西，这样的一个冤案，他恐怕会拍案而起。

解说：2006年10月12日，张思之给河北省最高法院的一位主管副院长写了一封信。

张思之信：大法官，欣闻你依然关注着律师工作和中国律师制度的发展，兴奋之余，想就我受托代理申诉的河北聂树斌杀人案陈述点想法和意见，我代理该案申诉至今未发一词，此次陈情，出于无奈，希望得到理解，并且宽容我的冒昧。

解说：聂家务农，社会底层，失子之后境况恶劣，今得一线希望，竟又申诉无门，作为律师，力微笔轻，帮助乏术，实感愧疚，转念问题总得解决，可否依据监督程序予以审查。

李会更：之后有发了很多次函过去，一直在那催，反正这个案子呢也许现在可能各种传闻吧，有各种各样说法吧，反正这案子阻力很大，像这种一个承办法官根本解决左右不了，所以那个案子就是拖拖，拖到最后嘛当然了，拖到后来呢，那个谁呢，那个就是家里面可能也是觉得时间长了，反正这个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也能理解，也没有给我们打招呼嘛，也不知道，后来呢就在网上说出来了嘛，就是又公开了其他的律师在做这个案子，那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王令：确定最高院再审的时候我就开他玩笑，我看你这个老将不行吧，已经不能饭，我们说不能饭啦，是不是，你看当年你做没做下来，现在换了别人做就把它做下来了，实际上来说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样的一个案件它的难度有多么地大，因为从我们律师的观感来看，让一个人沉冤致死毁灭一个家庭的全部的幸福，这不仅仅是对于他个人，社会的一份子，或者说对于他的家庭所造成的严重的灾害。

解说：张思之后来把这个案子归结为一点，此前下放至各省高院的死刑核准权应当收归中央，否则自己二审判决死刑然后自己再核准死刑的程序，将令国家对死刑三级审核的制度设计沦为空谈。张思之赢得了百姓的掌声，却没能赢得官司的胜诉，屡败屡战成了他律师执业生涯的一道标签。

池英花：他说我们不论判决结果是怎么样的，但是我们作为律师我们所说的和所做的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做中学老师或许是最贴切的人生定位

姜楠：一时败于讼事，不是病，不足畏，因案败于失格属大患，实可怖，由于所办案件大多敏感，这也让张思之在法庭上胜少败多，以致“屡战屡败”成了他律师执业生涯的一道标签，但张思之却说，如果你能从我败诉案子的辩护词里讲出一件事一句话是我讲错了，我都认输，不过相较于法庭上的唇枪舌战张思之后来在他的《行者思之》中说他最愿意回忆和过的生活还是在垂杨柳二中当老师时的那段日子，那是一段充实而平静的生活，他说做中学教师或许是他最贴切的人生定位。

解说：1957年，张思之被划成北京市律师界的第一名右派，下放到昌平一个山区劳教，15年后他戴着右派的帽子进入北京垂杨柳二中，作了一名语文教师。

郑柏毅（张思之学生）：因为刚从干校回来吧，能够分到教师队伍里来他可能也感觉很不容易，但是工作上呢各个方面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很有激情很阳光，有那么一种叫阳光向上的感觉吧，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特别突出的，一个就是见着同学特别是当然平时在楼道里无所谓了，就是在路上或者什么刚一见面的时候握手，那时候老师没有和学生握手的，也没有这种礼仪，还有一个呢他管同学也是叫同志，特别有意思，你比如说叫我柏毅同志，就是一下就把我们拉到和老师平等的那个位置，好像拿我们当大人似的，就有那种感觉。

解说：郑柏毅是张思之的学生，四十多年多去了，垂杨柳二中已经废弃，但学校当年的情形扔让他记忆犹新。

郑柏毅：这是南北加了这个墙，那个教学楼就是在这个北面，坐北朝南吧这个方向，这边这一溜呢都是我们的校办工厂，那时候我们和北京齿轮厂是那个联合办学吧叫，是校办工厂，这一排房子也是校办工厂，没盖校办厂之前这是一溜车棚子，一拐弯把自行车一支，提着网兜油饼就上楼了，那在那个位置上，这儿中间就是操场，那时候我们开大会前面还有一个类似于垒的那种半高的那个主席台，有那么一个主席台，开大会都是在这儿，那时候开大会有一次我们那个时候给我印象也是比较深的，有一个叫做是北京的吧，北京到陕北插队的一个女知识青年叫赵凤琴，然后全国呢都学习她，然后呢这个学校呢就是开这个大会老师们一起哄就让张老师去发言吧，因为他从干校刚来，他那个发言很有特色，今天我们在这里来纪念什么什么，这就开始了，就是那种长短句都有，那个发言也得有八九分钟十来分钟吧挺长的，他还没有稿，出口成章的就一首自由诗，他的发言，而且中间起伏跌宕有高潮，最后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说她就像那一只火凤凰啊，怎么怎么，赵凤琴嘛，所以他的那个联想他的那个发言那些个内容把他真的能看得出这个人的积累，知识的积累，学识。

解说：不过，张思之却说，自己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不能对不起孩子，为了让学生参加高考他甚至早上五点钟起床后就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把学生叫起来去学校。

张思之录音采访资料：一旦进入中学这个门，跟孩子们一接触，那我就觉得你有责任了，这是你的工作，那么咱们从小嘛咱们也知道这个教育的重要性，你作为老师你不能对孩子你不能马马虎虎的是不是，当了班主任我第一步是把这五十个孩子的家庭我得走一遍啊，一天一个也得五十天啊开玩笑呢，有些小坏蛋经常闹事的，得经常跟家长沟通，所说有些家长说老师我们家里边的门都让你快踏破了。

郑柏毅：当年张老师就是从这条小路骑着自行车到学校来上班，当时给我们印象最深的呢就是他这个自行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俩油饼，路上买的油饼就是他的早点，他然后喜欢喝茶，到教室沏上茶就着这俩油饼吃早点了。

解说：我心里清楚这个班主任的工作很可能我负担不起，然而既已上路也只有策马前行，舍此又有什么出路，张思之晚年在他的自传回忆录《行者思之》中这样写道。

张思之录音采访资料：我就觉得我教书还合适，你知道，我在那儿教书有点成绩哦，这个还不是每年每学期评优秀我都是头一个。

退隐在家，难得一份清闲

解说：现在的张思之多数时间是呆在家里看看书，偶尔会有一些不同年龄的朋友来拜访，此时的他是大家心中的恩师、父辈和兄长。

王令：他是一个比较大方的人，尽管我们老说他穷大方，因为他收入并不高嘛，那么只要朋友来了，他都要招待招待，而且他都想去抢着买单，后来我们就发现了我们有时候我们就会去抢着和他买单，结果有一回老爷子又悄悄地去买单了，我就跟上去了跟他抢买单，我掏出一张银行卡，他也掏出一张卡，他说小姑娘听我的，听我的，用我这张卡，我一看，老爷子掏的是一张房卡，我说您这掏房卡也能买单吗？我们就笑话他，在他常去的那些酒店里边是不是有他的股份。

姜楠：如今，张思之的声名早已溢出律师界，2000年，张思之《我的辩词与梦想》一书出版，这本汇集张思之近20年来所代理过的案件写作而成的辩护词专著被北京汉语研究所重视，张思之因此获得“当代汉语贡献奖”，颁奖词说，张思之先生的存在表明了通往自由的旅途中不仅要做叛徒的吊客，还要做异端的辩护，同时赞扬他以哲人的智慧、诗人的激情、法学家的素养、政治家的立场写出了“黄金般的辩词”，丰富和改变了汉语的精神与内涵，正如他的朋友所言，他为弱者呐喊，为异端辩护，用尽移山心力，信法而战，非争名利，事关信仰。

《我们一起走过》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姜楠

首播时间：周六 10:35—11:30

重播时间：周日 01:10 05:20 15:30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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