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聂隐娘》 30年来最不取悦观众的导演侯孝贤

2015年09月22日 10:50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刺客聂隐娘》取材自裴铏短篇小说集《传奇》里的《聂隐娘》一篇，由台湾导演侯孝贤执导，舒淇、张震、妻夫木聪、阮经天领衔主演的武侠片。该片讲述了聂隐娘幼时被一道姑掳走，13年后被送回已是一名技艺

马家辉：对，他们一看完剪片，就是从楼上吵上楼下，朱天文一脚把他踢下楼梯了，然后要求他，又哭又骂，你能不能多一点点的线索来给观众理解那个故事跟欣赏。以前他的电影基本上还是可解的，他现在比方说他处理舒淇这个角色，OK，这样一个女的武侠的人物，她跟她要去杀的人之间的关系。你看那个细节，比方说那个女的经常在树上面，她怎么样看那些人，然后再回去跟他们平视，中间的改变。还有他当然讲到什么还原当时的情境，还有那种风声，里面的所有的大部分对白都叫风声，你看完以后的感觉，风声呼呼这样。

让唐朝落到了地上

窦文涛：是是，你说这个我也有体会，你说它有突破，我反倒觉得它当然有突破，但是我还认出了侯孝贤，就是我觉得侯孝贤他有一个东西。你要知道比如说当年他拍《悲情城市》的时候，他跟杨德昌最早就开始现场录音，过去电影的声音是后期做假的。那个时候他就要还原真实，他要现场录音，所以他得了金狮奖，他不是拿的那个奖金就给他那个录音师，说你们买好一点的器材，我们以后要发展这个。所以，当然《聂隐娘》这个并不全部都是现场录音，但是我就说这个人一直孜孜以求，他要拍出生活的质感，就真实生活的这个质感。比如说你看《海上花》，你为什么看得睡着了，它就是觥筹交错、划拳，就是这样，你看看他的电影，你就像是个旁观者，隔着段距离，看这个真实的生活。有时候看到一幕，有时候没看到一幕，但是你就琢磨去吧，是不是有点这意思？

许子东：我是同意，我觉得是侯孝贤个人风格非常强，我看的他在侯孝贤自己的系列里突破不如说是他对于整个武侠电影的挑战。因为侯孝贤这个风格他不是拍武侠片，可是他现在因为版权的关系，片名从《聂隐娘》改为《刺客聂隐娘》，英文干脆就是刺客，所以给我们的阅读期待是讲一个行刺和武侠的这么一个故事，那它跟所有的武侠片都很不一样，比《卧虎藏龙》也还走得更远。所以，在这点上又是我刚才讲除了语言、文字之外，这点上是特别的，画面特别漂亮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他非常讲究的，声音、画面漂亮。

窦文涛：还有他的这个漂亮不是那种特别戏剧化的漂亮，你看他这个画面里一直都有这个环境声，就像你说的风声、草丛声，所以我看香港这儿有个影评，就说至少他的企图是让唐朝落到了地上，它不是咱们电视剧里的，不是那种或者《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它不是那种漂亮，《英雄》里的那种漂亮。它这种漂亮，我觉得他还是老是想求真的，但是你知道这个里边确实碰到一个问题，就是你看阿城是编剧，排名还是最前的，就是阿城给他出了很多的主意。然后，我就记得阿城这个天马行空的，甚至曾经聊过，就是说《聂隐娘》你想象一下，把它拍成一个现代的人。聂隐娘是个现代的，在准备着一些杀人的工具，然后每天出去一趟回来，出去一趟回来。你知道吗？当然可能侯孝贤听着有点瞎掰，但是据说这个在片子在日本拍到中途的时候，他经常发火，着了急有时候，脱颖而出就是说，这要是当时听的阿城的，拍现代的就好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说谁见过唐朝？对于一个一定要求那种生活质感的人来说，你比如说《悲情城市》他知道是怎么样的，但是唐朝是他建构的。

许子东：而且通过日本这个中介，所以他里边是模仿日本，希望日本是传到唐朝的东西这样。

窦文涛：没错，你尽量求真，但是可能某一个道具你还是那么不太对劲，有可能某个细节，甚至包括有人争论了，就唐朝人的语言，这是文言文，真要是文言文，你看《六祖坛经》应该是什么（9：54文言文），那是唐朝人的口语，如果真的复原真实。所以说你只能说是他建构的一个唐朝的生活场景。

马家辉：那我觉得这个真的很重要，可是不是最重要，因为理论上别说什么唐朝，当我们去重构过去一个月前、两个月前、半年前，我们每一次重构、重现这个东西一定是遗失了更多的都是。什么意思呢，当我们去重建一个东西的时候，一定是想摆定里面不同元素、人、事情、感情、关系，摆定他们的最好的位置。那从这个意义上面，就是侯孝贤他摆定他的唐朝在这里，然后透过它的云、它的天、它的风、它的草、它的远近、安定的，还有舒淇的眼睛，每一次我们跟着舒淇的眼睛来看着她准备要杀，或者是说准备放过的敌人，那种悲怜的状态，他把我们带进去。所以，我刚刚说有两个层次的特别，第一个就是个人的叙事风格、电影语言；第二个就像子东兄刚刚讲的，武侠小说这个类型电影，甚至电影这个本身它有突破，那一定又回到电影史来讲的，就像我们知道杨德昌非常杰出的台湾电影导演，去世了。他说当时在美国读电脑的，那是去了电影院看到10遍还是12遍《八部半》，有一部非常重要的电影。

许子东：《八又二分之一》。

马家辉：《八又二分之一》香港翻译的，他说看到每一次都睡着，他不服气，我就是要看。

许子东：看到不睡着。

马家辉：在看到第12遍，他说懂了，我突然懂了什么叫电影，电影要的是什么，而它不是要懂，它懂得把《八又二分之一》回到电影的脉络、电影语言、镜头、灯光的组成里面，导演跟影像的关系。我觉得因为我看到网上很多，不管是香港，还是内地、台湾都有，就是说总是执着于懂不懂，我觉得这个一点都不重要，假如要懂，我给各位观众建议，看的时候看英文字幕比较懂，它有落差的。比方说舒淇到底几岁，英文字幕写出来，中文没写。

许子东：一个中文，一个文言，所以对现代观众又有隔了一层障碍，更加陌生化一些。

窦文涛：没错，他跟老外总不能那么聊。《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有个观众走出电影院说，侯孝贤真牛，诚心就不让你看懂。咱们现在可以分享一下。你们看，虽然你们说的那么艺术，但是其实我老有一个很多余的想法，我老是觉得有些我感受到的可以做一个桥梁，就是不说懂不懂也可以是一个问题，其实也可以变得懂。你比如说就刚才讲的这个，我就想起香港的影评人，我觉得挺有意思，他就跟大家讲，跟那7个观众。就说我们大家都习惯了看那种导演把故事给你讲得清清楚楚，人物给你交代得明明白白，生怕你不懂，对吧。但是呢，侯孝贤的电影它是另一种电影，他说是简而又简，他说能讲一句话，就绝不讲两句话，就是他是相当节制的。实际上他这个故事原本侯孝贤跟朱天文听说是诅咒发誓，说这可以拍一个快节奏的、好看的、色彩缤纷的，《聂隐娘》的故事，唐传奇写得多传奇啊。好，都决心了，结果最后拍出来听说是朱天文怒了就，就是他还是侯孝贤。就是它全抽走了，他把能够很多理解的抽走了。但是我们假想一个东西，就是中国国画里说的这个留白，它留白是什么意思啊？留白你的想象，比如说聂隐娘这个人和田季安的感情非常有意思，这个里边有个故事，她跟田季安从小是娃娃亲，但是后来最后田季安又跟姜文他老婆好了，娶了姜文他老婆，因为另外的这个势力的原因，对吧。

许子东：为了政治的原因。

窦文涛：当年聂隐娘曾经为这事大闹过，就是心灵受过伤，然后这个道姑本来是训练她成为杀手，刺杀田季安的，但是她为什么到最后没杀田季安，一直就没杀田季安。但是她要让田季安认得她，认得她，然后最后田季安的那个姬妾，胡姬被那个周韵谋害的时候，她还救了他。最后唯一跟他讲的一句话就是胡姬怀孕了，那么你看。

许子东：观众看到这个时候就明白了，宫心计。

窦文涛：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我说留白就是你可以理解成她仍然爱着他，但是也不一定。这个聂隐娘你看她脸都黑了，我第一次看见黑脸的舒淇，脸都黑了，她从来没有。你看她在感情上没有这么滥情，如果哭出来，如果说出来就确定了，就这样，但是人总是不确定的。这聂隐娘你就看不出她，你看最后她跟她师傅讲的是，如果杀了田季安，那么他的孩子还小，孩子继位的话，这个地方政治就乱了。你看它又反映了她另一个。

许子东：但是她师傅的话点题了，就是你技术学好了，人伦斩不断，这个就对武术定义了。所以它最后就从宫心计这一类东西跳出来了，上升到对武术的一个基本的人伦理解。就是说你的功夫再好，你这个人伦关系斩不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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