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这个普通编辑人员来说实在是光荣任务
这封信写得如此严厉,如此明确,使人有点不寒而栗。我不知道当时总编辑邓拓和主管文艺宣传的副总编辑林淡秋是否看到过,就连信中涉及到的两位青年作者,据他们自己说,当时也只是听说,直到13年后才读到这封事关两人一生命运的信的原文。我只能从邓拓、林淡秋的态度和言谈中,揣摩出信的主要内容和类似“30年来第一次向胡适派唯心主义立场观点开火”的片言只语,体会到任务的分量,似乎可以同对《武训传》的批判相仿。
赶读俞平伯研究文章
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红楼梦简论》是两本学术著作,并不像《红楼梦》小说本身那样家喻户晓,他的“资产阶级唯心论观点”,恐怕也只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内有影响,对广大青年人真有那么大的毒害作用吗?不说别人,就说我自己,红楼、三国、水浒、西游四大名著及其他古典名著虽已读过不少,但是关于它们的研究著作却读得并不多,连大名鼎鼎的胡适有关论著都没有怎么读过,不用说其他人的著作了。
俞平伯我只知道他是“五四”以后著名的散文家,读过他与朱自清所作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等名作,关于他研究和评论《红楼梦》的文章,很惭愧,竟一篇也未曾读过。对他的“唯心论观点”,是赶读了李、蓝二位的批判评论才简要地知道一点,坦率地说,真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只觉得眼花缭乱,不辨南北,更谈不上受什么“毒害”。既然作为任务布置下来,当然就必须按照领导的意图去努力完成,何况又是毛主席亲自发出指示的,对我这个普通编辑人员来说,实在是一项光荣任务。
于是,一连几天,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几乎夜以继日、手不释卷地在家里读李希凡、蓝翎两位的文章,翻俞平伯有关《红楼梦》的书。不敢粗枝大叶地读,但细读又没有时间,真是苦也苦也。邓拓为了让我增加些感性知识,派秘书王唯一带他亲笔信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借来馆藏《红楼梦》甲戌本和别的版本影印本,送到我宿舍供写文章时参考,我正在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仔细研究这一堆影印件,连随意翻翻都不可能,只能原封不动奉还。
急急拼凑批判“檄文”
就在这种似乎清醒其实迷茫,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中,拼凑了四五千字,一方面批评了俞平伯先生研究《红楼梦》的观点同胡适的观点“一脉相传”,对他的研究方法即唯心主义、主观主义的方法,阐述和分析并不多,空洞结论和大帽子倒不少。另一方面,赞扬了李希凡、蓝翎合写的文章,介绍了文章的主要论点,用肯定的口吻,说他们的文章“是三十多年来向古典文学研究中胡适派资产阶级立场、观点、方法进行反击的第一枪,可贵的第一枪!”
尽管文章开头说“作为《红楼梦》的一个爱好者”云云,仿佛是个人读后感,到后来就换了口气:“现在,问题已经提到人们的面前了,对这问题展开严肃认真的讨论,是完全必要的。这个问题,按其思想实质来说,是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在思想战线上又一次严重的斗争。这个斗争的目的,应该是辩清是非黑白,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里清除资产阶级的唯心主义的、主观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正确地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的、科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每个文艺工作者,不管他是不是专门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工作的,都有必要重视这场思想斗争……”俨然是报纸社论的口气,哪像是《红楼梦》“一个爱好者”呢?
我赶出初稿,向林淡秋同志交卷,他又细心改了一遍,交总编辑邓拓审定通过,决定在10月23日见报,作为《人民日报》对这场批判运动第一篇“表态性”文章。见报前,为了做个合适的题目,邓拓、林淡秋和值夜班的总编室主任李庄商量了很长时间,想了好几个题目,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位反复推敲。直到深夜,才决定仿照三年前批判电影《武训传》时用的社论题目《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用《应该重视对〈红楼梦〉研究中的错误观点的批判》,署了我在报社用的名字。我轻声说:“邓拓同志,这种文章署个人名字不合适吧?”他挥挥手,微笑说:“可以,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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