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贤帝舜的父亲杀人,天下之法与天伦之乐正面冲突,直和隐,忠和孝,何去何从?著名学者郭齐勇主讲《儒家伦理的现代诠释》,发掘儒家伦理所体现出的人性光辉。
那么我们如何地理解孔子、孟子的直和隐,以及所谓孝和仁之间的矛盾,以及爱有差等和爱无差等这些问题呢?我们看,父子一伦是天伦,父子兄弟夫妇情义的护持,是根源于天理。孔子所谓直,不只是法的公平性。孔子所谓直,是我们对父母兄弟的最为切近的感情。儒家用真情来讲孝道,我们对亲人的这种爱,是原始儒家的仁爱的一个出发点。亲亲,不是说儒家把仁爱只是局限在血缘亲情方面。儒家还要“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大家都熟悉孟子讲的,还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我们看到,儒家并不把仁爱只是局限在这个所谓亲爱亲人这一方面,他要推己及人,推出去。
小戴《礼记》有一篇叫《檀弓》篇,在座的有些朋友读过。该篇说,侍奉亲人,侍奉亲人,叫有隐而无犯,不犯颜直谏,以恩为中心。侍奉亲人有隐而无犯。但是在公共事务方面,侍奉君主是有犯而无隐。今天我们不用侍奉君主了,但是我们有上下级关系,我们还有公共社会的管理。侍君是有犯而无隐,侍奉君主,从事公共事业,你要犯言直谏,直接地批评。要有一个良好的政治,就要有知识分子的直言批评。然后又讲,侍奉老师呢,是无犯无隐。其实我们古代的先哲,非常重视分析,不是不重视分析,非常重视分析,我们看到,这个界限很清楚。
郑玄做的注,讲“隐”是什么呢,是“不称扬其过失也”,隐就是不要过分地渲染、公开地宣扬亲人的过失。隐也包含有批评父母,但批评上辈人的时候,和颜悦色地,和颜悦色地,含蓄地批评,含蓄地批评。所以儒家很清楚,事亲是以恩为制,事君是以义为制,侍奉老师呢是在恩义之间为制的。所以,私恩与公义之间的界限是区别得很清楚的。
我们再看孟子对于舜的那个设计。孟子与桃应师弟呀,他们的这样一个设计。既然皋陶是士,他的职责当然要维护法的公正性,而法的公平性,当然是建构在人人平等,没有特权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如果舜的父亲瞽瞍杀人,那么即使有天子的尊位,舜也不能够用权力去破坏法,破坏执法,这是从前面一个方面来讲的。从后面一个方面来讲,那么就让舜从公权力上下来,从天子的尊位上离开,流放,这样他和父亲还可以在一起。这样两者都不相伤,不伤害,就是这样一种处理方式。我们也许对这种处理方式,还会有不同的看法。
我们想,儒家这个亲亲的原则是根源于天的。儒家主张亲亲互隐,是不是就等于亲亲是唯一的、至上的、没有其它的东西来约束的呢?大家知道,儒家有很多原则,亲亲是一个原则,就是要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对家庭成员内部的要求,这是和谐社会建构的一个基础。和谐家庭,家庭伦理,和我们的天,和我们的人,是联系在一起的。另一方面,儒家还有尊尊的原则,尊重尊位者,这是在公共社会,在贵族社会,在贵族和平民之间,在君臣之间的尊卑长幼的关系,讲秩序,讲等级。另一方面,儒家还有贤贤的原则,就是尊重贤能,尊重贤才,儒家的理念是把贤才从民间拔举起来,有教无类,举贤才,唯才是举。所以尊尊的原则,亲亲的原则,贤贤的原则是互补的,互动的。
另外儒家的五常:有仁爱,以恩亲为基础的仁爱;同时还有义,义是非常严的,有界限的,有区分的;还有礼仪,礼是不可超越的社会生活制度、规矩。这几个东西是互相制衡的。儒家思想,它是一个大的系统,亲亲只是它其中的一个小的方面,不是它的全部。仁是亲亲的推广,义是尊贤的推广,父子是天和,君臣是义和。
所以呀,儒家伦理的这样一些精神,它不是从逻辑上,从形式逻辑,从知性上去推导的。亲亲--仁民--爱物,修、齐、治、平,你从逻辑上怎么推?有什么逻辑?没有什么逻辑,它是或然的,或然的。所以它实际上是要我们人,去慢慢地做生命的体验,有这样的体悟。一个有恩情有仁爱之心的人,他做得好很多的事情,做得好现代化的很多的工作,很多的公共事务。
那么还有人讲,他说西方上帝基督宗教的博爱,那才是真正有普世性的爱,儒家的这个仁爱,推己及人这个爱,他不认为可以推广。他认为这个是有差等的爱,没有普世性,没有普遍性。我们怎么看这个问题?
基督宗教的这个博爱,成为西方法治社会的一个文化的背景和土壤,中国的仁爱也成为中国走上现代化的法治社会的一个背景和土壤,我们要尊重这个资源。另一方面,我们都是俗人。只有上帝才没有时间性,没有空间性,上帝可以爱无差等,我们怎么可以爱无差等?我做不到,在座的各位做不做得到?王老师做不做得到?我爱我的内人,你爱你的夫人,那么我或你也爱别人的夫人,但这个爱是一样的吗?没有差距吗?这恐怕不行,不行!所以爱无差等,只有上帝可以做到。爱有差等,恰好是我们人的一个很平实的一个状态。我们都是凡人。圣人学于众人,圣人也是凡人。所以,亲亲的这个原则的这个推恩呀,这个推己及人呀,它是一个生命的过程,实践的过程。它是非常平易的,平易的。爱有差等,这是人之常情。然后我们每个人,把自己对父母兄弟妻小的关爱,把它推扩出去。每一个具体的人对父母兄弟妻小的爱,对亲人的爱,对同事的爱,对大众的爱,当然是有差别的。
下面我们再稍微说一下,西方思想史上,其实也有相似的亲亲互隐的理念,以及制度。各位,我们都读过《精神现象学》,黑格尔的。他把家庭伦理放在神的规律,而不是人的规律上面加以讨论,强调家庭法它是神圣法,神圣法。在西方基督教的氛围之中,西方人是非常重视家庭伦理的。大家看,西方人对西方政治家的这个要求,就可以看得出,看得出。柏拉图的著作中有一篇叫《游叙弗伦》。游叙弗伦这个人,他的父亲把一个杀人犯的奴隶绑缚之后,扔在沟里面,自己出去办事了,忘了。回来以后,这个杀人犯的奴隶,因为绑缚着扔在沟里,死了。游叙弗伦,他就要去告发他的父亲,准备告发自己的父亲,走到法庭的门口,碰到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让他三次下关于虔敬的定义,然后一次一次地引诱他入套,最后游叙弗伦绝望地走了。苏格拉底以巧妙的辩论术,来改变了游叙弗伦想去告发他的父亲的这样一个事实。苏氏说:你不能起诉你年迈的父亲,除非你确切地知道,什么是虔敬,什么是不虔敬?然后跟他在虔敬不虔敬的问题上绕弯子,最后使他悻悻而逃,落荒而逃。这是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个例子。
另外我们知道,孟德斯鸠,启蒙思想家,大家,他曾经讲到过去的旧法非常地不人道,没有人性。比方说盗窃,为了惩治盗窃,旧法要盗窃者的妻子或者儿子去揭发,如果不揭发,就会沦为奴隶。那么,孟德斯鸠怎么评价这个旧法呢?他说,这项法律是反人性的,妻子怎么能告发丈夫呢,儿子怎么能告发父亲呢?
所以我们看西方的思想家,从苏格拉底到孟德斯鸠,其实也是如此。正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东圣西圣,心同理同,心同理同。
亲亲互隐中西攸同,然而也有人说这种互隐加重了中国文化的血缘链条,与现代法治国家背道而驰,果真如此还是别有隐情?著名学者郭齐勇主讲《儒家伦理的现代诠释》,发掘儒家伦理所体现出的人性光辉。
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思想中,对于父子亲情的培护,这不是所谓中国文化只重视所谓生物学的这样一个关系,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只重视血缘的关系,不是这个意思。父子亲情这个东西是道德恩情,道德恩情。有人说中国文化是动物性的文化,只重视血缘,那是传宗接代的文化。不是的!说这种话的人完全是不了解中国文化,不懂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