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你说的这个我觉得很好玩。因为你比如说，就是人不要搞告密的活动，这个其实在文革之后，这个观念我们就又树立起来了，很有意思。文革之后批判四人帮的时候，有一个词，这个词而且很有说服力，就是说小报告，这就是小报告嘛，我们认为打小报告的人是为人所不齿的。而且立马我想到美国得奥斯卡的电影，意大利演员演的那个瞎子，香港叫《女人香》。

窦文涛：《女人香》，我也想起那个电影。

王蒙：那就是这样，你不管告什么，他是两个学生，但是你告密者，你是抬不起头来的。那个瞎子演的可？意大利演员，张口闭口骂着街，骂告密者，给他骂得狗血喷头。

窦文涛：他那个是怎么回事吗？等于几个学生一块干了坏事，最后学校非得逼着其中一个，告另几个。

王蒙：他就是死活不告密，就把他开除了。

查建英：对。

王蒙：最好的学生结果被开除了，美国社会也有这种事。

查建英：美国的小学生，从小孩开始，就我女儿她同学里边，都是有一个，就是你不管是欺负别人，还是被人欺负，都是不光彩的一件事。但是比这两者更不光彩的，就是告密，就是你受了欺负去告密，你也是怂包，这个是一个道德最底下的，所以他们做过？比如说跟咱们班会似的，每个星期，这些小孩都要，除了工作以外要互相交流思想，老师来问了，说你们都有多少人欺负过别人，然后就有几个人举手了，有多少人挨过欺负，更多的人举手了，因为还是我觉得我好像受过欺负。但是说有多少个人告过密，没有一个人举手。

王蒙：你这个讲的很好。

查建英：这个就是最恶劣的一个事情，但是据说，你刚才说的打小报告，据说现在我们的小学里边，虽然没有当年文革的那个名声，打小报告确实是臭了，但是还有另外各种形式，比如说让学生要求进步，你要当少先队，还是什么，你要汇报思想，然后这样。

窦文涛：我们曾经聊过一个新闻，在一个学校，搞这个是为了促进学生互相进步，每个礼拜选一名学生，监督另一名学生的言行，但是不告诉他是谁在监督他。

查建英：这不就是告密吗？

王蒙：这个道德上，他有这个悖论。譬如说一个刑事案件，譬如说你是政法部门的人，你是警察，或者检察院、检察官你就希望，该告的密全告了，这个案子就破了，这不很简单吗？是不是，如果说贩毒，如果是贪污集团，咱们眼前的例子多的很。你说他是应该死不说好，还是我干脆，我犯不着，他贩毒，他干吗，我是被逼的，掐着脖子给他运了一次，我当然也应该坦白，所以这里头确实有道德悖论。

但是在我们现在回过头来，就要说到那个阶段，我们现在想起来，我也挺渗的慌的。但是当年呢，苏联譬如说，他树立过一个少先队员的榜样。这个少先队员的榜样是怎么回事呢？他的祖父是富农，他去汇报他的富农的对党的不满，最后他被祖父给杀了。但是他祖父的行为，我不知道从道德上怎么分析他，我觉得也超过底线了，爷爷把孙子杀了，无论如何这个地线也够呛。然后他就被树立为全国的少先队员的模范，可是美国人看了以后，他一看这个故事，他听完以后，他吓得面无人色。

窦文涛：毛骨悚然。

王蒙：他说这个怎么能够？世界上怎么能够有这样的事例呢？怎么能宣传这样的事例呢？美国人他这已经是80年代了，美国人见着我，就说起苏联少先队员的事，他仍然激动的浑身哆嗦，他说苏联树这个。

查建英：咱这个其实既反了西方的道德，把我们自己老祖宗的，比如说《论语》里边还是什么，也有过说的。就是说子为父为。如果要是你父亲了人，或者儿子杀了人，家里人都是不要出去告的，这两个好像意义更大。

王蒙：这个觉得，咱们国家的刑法规定，如果要是帮着隐匿，或者拒绝坦白的话，有胁从罪，或者还有更重的罪，我这个法律不是很清楚。

窦文涛：包庇。

王蒙：但是据说韩国的法律，因为韩国有学儒家。韩国的法律规定，就是对于属于这种亲子关系，或者夫妻关系，你们没有任何的义务包庇他，是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窦文涛：我好像听说过这么一回事。

王蒙：我相信贵台一定有懂韩国法律的人。

窦文涛：没错。

查建英：把咱们传统给接过去了，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