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讲述台湾白色恐怖时代
2007年11月29日 21:52凤凰网专稿 】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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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入狱

教到第二年,就是1950年的夏天,6月,这个女中刚刚考过学期考试要放假了,又来了一批当地的,彰化的警察局,我先生是被左萦的海军抓走的,这是当地的彰化警察局,这一次来,就把整个我们的宿舍,校长她的那个同学,还有我都带走了还不说,这个学校里面的另外的六个老师一起抓进去了,所以你们不知道台湾属于白色恐怖,所以那时候抓了好多人。

记者:那么在那种白色恐怖之中……

叶:我就带着女孩进去的。

记者:又得带那么小的孩子,然后又得教书,那那段日子过得应该是很艰苦。

叶:当然,那当然是很艰难的,我那时候不过是1950您,我那时候不过26岁。

记者:除了教书自己还要做家务吗?

叶:当然要做家务了。

记者:以前都没做过家务吧?

叶:没有,我在北京的时候,那时候做,以前我们家里很好,我们家里那个当年,从前的时候有什么门房什么的,还有这个佣人,烧饭的什么都有的,后来抗战之后,就比较简约下来了,就只有一个煮饭的佣人,再后来就连煮饭的佣人都没有了,就是要自己烧饭了,本来是我婆婆烧,我母亲也烧,那后来我母亲去世了,就是我考进大学那一年我母亲去世了,但是我们没有分家,我伯父伯母一直对我们很好,所以我伯母就说我们就合起来吧,所以就是我伯母烧饭。

记者:那您后来自己烧饭是无师自通?

叶:锻炼了,那个时候,我在校长家里头不成问题,因为校长她有做饭的什么,她做好饭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那倒没有问题。等到我被关了以后,因为我的女儿是吃我的奶,她不吃奶粉的,不吃奶瓶的,所以我是带她回公安局去的,他叫我们写什么自白书啊,写什么什么什么东西,然后他就说要把我们送到台北的宪兵司令部,那当时不是被关的有很多人嘛,我就抱着我的吃奶的孩子,去见了他们警察局的局长,我说我带着孩子,反正我跑也跑不掉。我说我先生已经被关了,我是离乡背井在外面,我无家可归。我说至少这个学校我还教了一年书,我有些个同事,我还都认识的,还都熟悉的,你要把我带到台北,关到台北宪兵司令部,万一我跟我女儿什么事情发生了,连个联系的人都没有。我说你要关就把我关在这里,我也跑不掉,是吧。他后来跟我谈话,写自白书,他发现我这人确实对政治根本都不懂,而且我有一个吃奶的孩子,就把我放出来了。放出来,本来我也可以回学校去教书。可是很多人就说,说你有了这件事情以后,回去教书,就是好像是,那个环境对你不太好,万一再有什么事情呢?所以当时我就离开了,就离开了彰化。离开彰化以后我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就无家可归,连个安生之处都没有,我先生还在海军被关着,所以我就抱着我的女儿,又搭火车跑到左萦,还是投奔他的姐姐,我先生的姐姐。


带着吃奶孩子一个人教书的日子

叶:因为他们是在左萦,他的工作,我先生工作也是姐夫介绍的,我只要打听我先生的结果下落,到底是判了罪名,是怎么个情况呢,我就到他们那里去了,到他们那里去呢,他们住家也不宽裕,还姐姐姐夫住一间房间,他婆婆带两个孩子住一间房间,他只有两间房间,所以我没有房子住,也没有床铺,也没有房间,那就是他们的走廊上,那木地板的走廊,那天在我的那个住房说,就是现在我们的房子一个走廊,晾衣服的架子,就是那个走廊,就是等大家晚上都睡了觉,我就铺个毯子,带着我女儿在那里睡觉,那是暑假,很热,你知道南台湾,左萦还在台南的南边,那时候白天,人家要是午睡人,小孩子不管人家午睡,吵嘛,然后我就把我孩子抱出去。左萦的军区,刚刚新建的军区很荒凉的,我们的宿舍区在一个地方,我先生被关在军阀处,其实他当时还不是关在左萦的海军的军区,我后来知道,我先生是被关在凤山的山里边的。

记者:不是在左萦的军区里边?

叶:不是在左萦军区,是另外有一个凤山的山里边,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要问这个结果,我只能找军阀处,所以他们午睡的时候,我就抱着我的孩子在南台湾的艳阳烈日之下,抱着我孩子走很远很远的,非常荒凉的路,从住宅区,走到他办公室的军阀处去问,打听我先生的下落,没有一句答复,还没有什么,还不知道,都没有。没有人肯透风风声,为什么原故也没透露风声。

记者:后来您先生被放出来以后,你们两个人一定会回忆起在那些日子里面,互相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个时候你们的感觉谁更难过一些,谁的心理上会更焦灼?

叶:我后来,有人介绍我到一个私人中学去教书,因为我总要谋生,我一个人带小孩子,所以就找了台南的一个私立的女中去教书了。教书的时候,那我是一个年轻的,20多岁的妇女,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我先生三年多四年都不出现,人家都觉得我很奇怪,这个年轻的女的带一个吃奶的孩子,先生从来不出现,我还是没有讲,我从来没有讲过。

记者:那人家问您您会怎么回答呢?

叶:我就说他工作很忙,就是这样子,他在左萦,工作很忙,那他们就猜啊,一定是她先生有了外遇,我也没有解释。因为你要说,如果我说我先生有思想问题,那这个私立中学就不敢请我了,我就马上又无家可归了。所以我只好这样做。

记者:嗯,那个时候女儿可能在成长过程中,也过早地就体会到这个世态炎凉,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缘定三生羞涩涩

叶:你刚才问我说有没有谈什么话,我先生是一个不交谈的人,他所有的一切他从来不谈的,他不肯交流,也不肯谈的,你问他是怎么样,在里面是什么,他绝对不会说的。

记者: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是吗?他是在监狱里出来以后就变成了?

叶:我跟我先生的结婚是因为我从前关起门来长大的,我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经验,所以没有经验,当然是那天他还在说,说叶静,你当然有很多人追求你吧?那个时候我上大学有人写信,因为没有人敢跟我讲话,而且我那时候很害羞,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很害羞的,所以不敢,有人写信,但是我也不知道写信这人是谁,我也不能随便给人家回信。所以我是没有交,确实没有交过男朋友。我先生怎么认识的呢?其实是我在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女老师,是教我英文的其实一个教英文的女老师,是我先生的堂姐,我是,我这人天生来,反正是我教书的时候,我很喜欢教书,我做学生的时候,我也很喜欢读书,我倒没有说争分数,争名次,但是我是天生来喜欢读书,所以我的老师都很喜欢我。

叶:那个女老师其实是我初中的英文老师,那个平常都是有时候过年过节我去看她,突然间等我大学都毕业了,有一年春节,她跑到我家里面来看我,我就觉得很奇怪,我说这个老师怎么会想起来今年跑到来给我拜年了呢?其实我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因为我先生啊,我先生说起来,他这个人真的是很什么的,他是在日本时代就被关过,这个北平沦陷在日本时代他就被关过,关过以后,日本人把他放出来以后,这就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他自己跟我什么都不说的,他日本人放出来以后,他其实他去了日本,他在日本的一个什么新闻里边工作,然后他又离开了日本去了后方,去了大后方,然后1945年胜利的,他是随着胜利从后方回来的,从后方回到当时的北平。

叶:我现在在想,他的堂姐最初是给他看了我的相片,可是真正并没有把我,说是介绍给他,只是说了有这么一个人,把我的相片给他看了,然后没有正式给他介绍,然后他呢,他当时是他父亲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在秦皇岛一个煤矿公司工作,他煤矿公司里面有一个同事,这个同事是我同班的一个女同学的男朋友,也是辅仁大学国文系的,那我先生就打听到,他那个同事的女朋友也是辅仁大学国文系的,他就找了人家,找了我那个女同学,也是过年的时候,就说同学约大家去聚会,那我就到我同学家里去了,家里去,见到他才跟我说,他就说他的堂姐是谁谁谁,是我的老师,他又说他自己一个亲妹妹是跟我同学。

叶:虽然不在一个班里面,但是是同年级怎么样怎么样的,然后就在那个同学过年,玩了以后呢,我们就晚上就回来了,回家当然都是骑自行车嘛,骑自行车,我先生就说,说天这么黑了,他说我也骑自行车,我可以陪你,送你回家吧,那他是,他是我老师的弟弟,我也不好像别的同学就转眼就不理,那我,他就跟我送到我家,所以他就认识了我们家,认识了我们家呢。然后这天下有巧的事情,就是他的一个同学的弟弟是跟我弟弟同学,所以他过了两天就找了他那个同学的弟弟就来找我弟弟,从此以后他就常常来,常常来,我不说我们南房三间是空着的,一共是五间,有两间是,都是书架,有三间还是空在那里的,就摆了一个乒乓球台。

记者:里面还可以打乒乓球是吧?

叶:对,所以他就每次就来跟他那个同学的弟弟,跟我的弟弟,就打乒乓球,有时也把我拉去打乒乓球,有的时候又打什么扑克牌什么什么的,所以就常在一起玩。

记者:所以你看你的先生不喜欢说话,还是很有心的。

叶:确实,确实这样子,但认识了一年多,差不多两年了,可是我始终没有答应过他,就是你们现在男生跟女生,说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真的是没有感觉。

记者:那后来是因为老师又从中做媒?你才提亲?

叶:还不是,我这人有点傻瓜,是没有感觉,没有感觉是我就没有答应过他,那他不知道什么原故,他就把秦皇岛的工作丢掉了,就失业,失业呢,他也从来一直到现在,我们结婚明年就是60年了,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人家不要他了,还是就是他就丢掉了他的工作,丢掉工作,我这人就是很好心,我从《论语》上学都是弱德之美,什么行有不得,都翻求补给吧。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常常跑回来嘛,因为他秦皇岛上班,可是他常常每个礼拜什么都跑回来,就到我们家来找我弟弟打球什么这样那样的,我就想是不是我耽误了他的什么事情,因为他常常跑回来,所以把工作丢了,然后他又生病,后来他的姐夫,就是在南京的海军工作,因为他失业很久了嘛,是贫病交迫,贫病交迫呢,他的姐夫就说给他可以介绍一个工作到海运去工作,他就跟我说了,我不跟他订婚他就不走,我想他如果是为常常跑回来丢了工作,我真的很好心,真的是,所以我就答应他了,就订了婚,就是这样子。说起来就是跟笑话一样了,现在听起来。

叶:没有工作,那我这个人就天生来是教书的嘛,不管在那里我教书都教得不错,人家都留下我的好的印象,所以台北二女中有一个老师是从彰化女中,就是我们被关的彰化女中,原来是彰化女中一个训导主任,一个女的。她因为我们都离开了彰化女中,校长都被关了,她被关了好多年,在宪政司令部,所以这个训导主任就到台北的二女中还做训导主任,她就找了我,她说我们这里需要一个高中的老师,她就约我去,那我先生没有工作,我就跟她讲了条件,我说你如果同时能够给我先生找一个工作,我就过来。她说好吧,就我去教高中国文,我先生教初中的公民,就是这样子,我们就去了台北。去了台北以后呢,就是有辅仁大学的我从先的好几位老师,当时都在台湾大学教书,在此之前,1949年春天,我没有被关的时候,我曾经到过台北,那个时候就因为我的老师顾随先生,叫我去看望他的老朋友,因为有很多都是我老师的朋友,我就去看望他的老朋友,那个时候就是你问我为什么到天津来呢?李继野先生,以前南开大学外文系主任的,李继野先生是学外文的,曾经追随过鲁迅,翻译过很多小说的,李继野先生,当时李继野先生在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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