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不知道各位观众有没有听说过、或者记不记得曾经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发生过一个很有名的事件，叫做“猪湾事件”。所谓“猪湾事件”，就是当时美国的那个年轻帅哥总统肯尼迪，他找了一批流亡的在美国的古巴人跟一些军人扶持的一些游击队，偷偷想回到古巴登陆，去推翻当时刚刚站稳阵脚的卡斯特罗的古巴政府。结果这整个军事行动是完全失败的，死了人，更有不少人被俘虏了。卡斯特罗把这些人俘虏起来之后，还要挟美国给他一大笔援助，才把这批人送回去。这对当时的肯尼迪政府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事后回想起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当时每一个参与者都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所谓“参与人”就是参与决定这个军事行动那些人，他们讨论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计划事后看来简直是蠢得不得了、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为什么当时在开会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没有人觉得这个计划是会失败的，哪怕有一点失败的风险，大家好像也不说，而且是每个人越说越兴高采烈、越来越兴奋，觉得这个计划一定行，完全看不到它的盲点。

之所以如此，其实就是因为我们人性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力量在这里，什么力量？就是我们很希望、很渴求去认同其他人、或者去服从其他人的意见，然后把自己真实的感觉跟想法压抑下来。今天，还有接下来这几天我就要跟大家讲讲看，这是为什么意见分子、或者异议分子提出不同的意见是很重要的。

今天给大家介绍这本书《Why Societies Need Dissent》，作者是Cass R. Sunstein。他是美国芝加哥大学非常有名的法学教授，现在在国际法学界里面有一个领导性的地位，他在前几年就写了这本挺好玩的书，很容易看，中文翻译的意思就是《为什么社会需要意见》，不同的意见。

他举了很多的例子来说明一个没有意见的团体是如何的可怕。比如说美国很流行这么一种小型的投资俱乐部，就是一群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大家拿笔钱出来，然后一起去做一个投资买卖股票什么的。他发现大部分这种投资的俱乐部，如果他的成员关系很好，常常喝酒，常常烤肉，常常家庭聚会这个投资俱乐部的投资成绩通常就很烂。

相反的，如果这个俱乐部里面的人际关系很紧张，有人总是处在敌对之中，这个投资的结果却是非常好，为什么？就是因为当一群人，如果意见完全一样，脑子都变成同一个脑子的时候，他们做出来的决策就会充满了盲点，充满了问题。

这本书就不断用很多的例子反复告诉我们，意见的存在对于一个政府、一个社团、一家公司是多少的重要。当没有意见存在，当所有人想法一样，心意一样的时候，会变得很危险。

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容易就是去认同其他人呢？他就提到一个心理学家，叫做艾殊(S.E.Asch)。他做了一个很有名的实验，这个实验是这样的，就是拿几张白纸，这白纸上面画了几条黑线，这些黑线里面有一条是明显跟其他的黑线的长度不一样，是完全突出出来的，然后就拿这张白纸，就问一群受访者，一群做这个心理学实验的人，问他们这里面这些线是不是一样的？

然后他就特别故意地，这个心理学家故意的在这个被实验者的团体，比如说十个人里面，七、八个人是他自己埋伏在里面的。这个实验，一开始这七、八个，也都据实以告，把自己的想法分享出来。所以大家都明显的看到，有一条线跟别的线是完全不同的。当第二回做这个实验的时候，他就要求那六、七个，他埋伏下去的学生或助教开始说谎。大家都说这些线完全一样，看起来长短都一样。这时候，另外那两、三个很天真无邪的受访者、被实验的对象，居然完全看不出来了，就或者是说他开始怀疑自己了。他们说，对，看起来这些线好像都是一样长短，于是得出了这种荒谬的结论。社会很容易就会走向像这样的一个小团体，这是我们中国成语所说的“指鹿为马”。

然后Sunstein教授又指出，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认同其他人？这是因为第一，我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拥有的资讯不够多，所以听到别人有资讯，我们很容易就相信；第二，我们有时候没有自信心，我们没有自信心的时候，就容易跟随别的人；第三，是我们很在意别人对我是不是认同，哪怕是这样一个陌生人主持的实验小团体，人都很怕会被别人觉得他是怪人，怎么我们每个人都看到几条线是一样长短，只有你看到不一样呢？你会很担心，你会很忧虑。所以你有时候放弃自己最真实的感受，而去趋从其他人。

这种情况以下就会产生很多效果，哪一种效果最明显？在我们今天中国社会，比如说大家常常上网，你有没有发现，有些论坛常常出现党同伐异的状态，而且这些论坛讨论的气氛，是越讨论下去，你觉得他们好像越极端。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桑斯坦教授把它命名为叫做一个小团体的极端化现象。比如像恐怖分子也是这么来的，就是一群人，本来这帮人都很恨美国，觉得美国人在欺压伊斯兰教徒，大伙儿聚在一块，越讨论下去，越觉得需要搞点恐怖活动。这就是因为在这种小组讨论下，如果大家的想法本来已经接近，可能有些不同的想法，但是这时候，大家共同的想法就成为主流，而各自不同的想法这时候就不敢说出来。然后，大家都很希望别人认同自己，那谁说的越极端、越激烈，好像越容易获得大家的认同，于是越走就越歪了。所以今天社会需要不同的意见。首先我们应该可以避免让大家变成同一种人、同一个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