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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八分钟》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主持人：梁文道
首播：周一至周五18:45－18:55
练武是为了打家劫舍？
梁文道：谈武侠怎么能不谈金庸呢，但是说到金庸最近有很多争论，争论在哪，有中学课本要把鲁迅的文章剔出去，把金庸的文章拿进来，觉得这叫适应新时代，于是大伙就愤怒了，说金庸能比得上鲁迅吗？我觉得这个争论好玩的在于什么地方呢？其实我们比较的不止是两个作家，而且比较是两种文学，也就所谓的严肃文学与流行文学，武侠小说当然是流行文学，而鲁迅写的当然被认为是严肃的文学了。那么所以我们在争论其实不是金庸到底好不好，有多好，我们在讨论的是就算金庸已经是最好的武侠小说作家，但武侠小说入流吗？它算是文学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争论，这是因为我们常常认为武侠小说是一种类型小说，类型小说就跟类型电影一样，在严肃的人眼中都是很差劲的东西，就等于我举个例子像电影小说里面，什么叫类型的东西呢？恐怖的小说，恐怖电影，悬疑小说，悬疑电影，侦查小说、侦查电影，爱情小说，爱情电影，科幻小说，科幻电影还有武侠，这都是类型，类型的意思就是说，它有很多固定的格式，武侠小说一定有什么复仇雪恨的故事，有个少年奇才，然后遇到奇遇，练功终于大成的故事。然后又比如说这些江湖人士他们固定的交往方法，很脱离现实，这些就是类型。那么类型它坏在两个地方从文学的角度去看，第一个地方是它的写法有的时候会变得很僵硬就算金庸。
我们常常会看到他怎么写呢，他写形容一个人武功一站出来就很有气派，很劲，很有泰山压顶的气势的时候，他喜欢用四句词什么呢？渊亭玉致。然后他又喜欢写什么呢？一帮人谈论谈论什么事，说起一个很惊讶的事情的时候他喜欢写，于是黄蓉、郭靖、黄药师齐声叫到，这是一个毒计啊！大家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可能那么齐声叫到一句话出来呢？不可能。但是写类型小说就常有这种类型的写法，从很严肃的文学角度你会觉得这种写法实在没有创意，很陈词滥调。
第二个问题在于类型小说，我们常认为它是脱离现实，它是沿照一个幻想，一个幻境让他沉溺进去，你看爱情小说看多了，你就以为爱情都是那个样子的，其实并没有真正懂得爱情。看武侠小说你容易以为世间真有武侠，真有那样一个江湖，但你再仔细看会发现这个江湖是很怪的。第一，这个江湖的世界里面的人是不能谋生的，大家有没有想过像令狐冲他到处跑，他身上的银子，银两是哪来的呢？郭靖黄蓉在没有保家卫国之前，他们的理想志愿是什么呢？你都不清楚，这些人好像都是不用打工的，但是生活的都还挺不错。
而且不止如此，这个武侠的世界它不止是脱离现实，它甚至是反现实的，什么叫反现实呢？在中国现在武侠小说里面，构架出这么样一种价值观，这个价值观他是认为一个人练武功越不是为了谋生，他的武功通常是越高强的，反过来你练武功而且以武功去当生活来源的话，你的功夫就不怎么样。比如说小说里面有些帮派，他明显就是靠着武功打家劫舍，或者是靠着武功来赚钱的，什么聚金帮啊，长沙帮啊这些帮派都很见不得人对不对。再来镖局有时候会出现很厉害的老镖师，但是他由于也是卖艺为身所以他的功夫也还不算上乘，真正好功夫的都是谁呢？少林寺的和尚，武当派的张三丰，这些人是修道的，那么武学在他来讲是修道的一部分，他不靠武功卖艺，不靠武功为生。那么其他的大门派甚至是教派也是一样，对不对。所以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面不止是脱离现实，而且是越不现实，越不实际你的武功反而是更好的。
最后所有的类型小说都要有这个类型的根本点，爱情小说当然要讲爱情，悬疑小说当然要讲悬疑情节，那武侠小说讲的是什么？武侠小说就重在一个“武”字，而这个“武”字有的话，你这个小说甚至可以混杂别的类型，像古龙写的是悬疑式的武侠小说，有人甚至能写科幻式的武侠小说，你也可以以武为本去写爱情小说，比如很多人觉得《神雕侠侣》其实是个爱情小说。只要有武功的元素就行了，所以武功是很重要的。那么武功是什么东西呢？武功这个东西是玄妙的，我觉得金庸对大家最大的作用是什么，他用武功贡献出来的这个江湖已经成为当代中国人共同的语言，甚至共同的一种论述框架，一种话语的框架，我觉得受影响最深的反而是学术界。
于丹也是个读武侠小说的人
你想想看在学术界里面很多人会谈论这样的问题说，那个人他搞不懂学问花拳绣腿，不实际，没念过内功，甚至形容叫九阴白骨抓，真正有武功扎实做学问人那叫练什么，那叫九阴真经，九阳真经。平常我们说话很喜欢说这个北边就是他，南边就是他，就是用武林的隐喻来隐喻现实世界，就是北萧峰南慕容，我们说北边搞历史学就是谁，北大谁谁，南边有复旦谁谁，都会这么说话。我们把整个学术界想像成一个武林，然后甚至把日常生活也想像成武林，那武功已经透过金庸的小说成为我们日常沟通的一种隐喻，表达的手段，所以它结构了我们。
而这个武功的本质它就正好是一种跟为人有关的东西，它是一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情感。你有没有注意到像在小说里面，欧阳峰他不是中土人士，但是他也要很懂得一些江湖规矩，就是你入了江湖之后，你会武功之后，你原来生活的风俗习惯，你的地域限制就消失了，你们进入一个共同的世界。
金庸对我们影响最大的，不是看他文学的成就，而是看他怎么样用他的小说形塑一代又一代人的想法，语言习惯，最后更重要当然就是很多今天年轻人他唯一的博学之识，说不定就来自于武侠小说了，他对占卜、对星象、对中药、对音乐没有什么了解，没有什么认识，他唯一一点点概念也是来自于武侠小说，甚至很多的成语，很多中国诗词的境界，也是来自于武侠小说。大家平常看于丹满口诗词，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他骨子里面特别喜欢仁侠的人物，我总觉得于丹精熟古典，但是他骨子里也是个读武侠小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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