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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八分钟》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主持人：梁文道
首播：周一至周五18:45－18:55
四合院里的美国人
梁文道：我们常常说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修炼身性，绝对不是为了要跟人较量。昨天我们谈到李忠轩老人，他写的东西为什么让人特别佩服？他说出来的武林为什么让人特别敬仰？当年武人修习，真的是要讲武德的。对同门要释之以弱，但是对着外侮的时候，就要释之以强。
但是武学本来就是一种实战的功夫，在现代的这种战争形态底下，它能够怎么样帮助我们打赢战争呢？在枪炮横飞的年代底下，一个身具高深武功的人，他又应该如何自处呢？关于这个问题，今天我们介绍的这本小说就有一个很妙的处理。这本小说叫做《侠隐》，作者是张北海。有人说这本书是最后的武侠小说。这是怎么回事？先卖个关子，待会再讲。
先说张北海，张北海本身是北京长大的，一个在北京渡过少年阶段的人，但是后来就出国了，一直在美国纽约。他在纽约写了很多东西，这是当时很多华人刚到纽约的必看的作品，因为他把纽约写得很鲜活，大家能够看了之后就好象很懂行了。但是没想到他出的第一本小说，竟然是一本武侠小说，而这本武侠小说受到很多人盛赞，尤其是一些老北京人，像阿城，他就说写得太好了。好在哪？真的是把北京写活了。
我不应该说是北京，那叫做北平。那是当民国年代，北京还叫北平的年代，北平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今天我们想到北平，想到的可能是当时人家还喝豆汁，早点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一个很安静，很快活，很舒逸的一个社会，至少在抗战前是那个样子。可是经过张北海的笔下，这个北平，老北平不只是一条胡同，一条街巷，地理方位，走路需要的时间完全清清楚楚的复活了出来。而且你还看到一个意外的北平，什么北平？我们今天讲中国的国际大城，想到昔年的时候，民国的时代想到是上海，可是你绝对想象不到，当年的北平也是个国际大都会。那么多的外国的使者、记者、商人都聚在那个地方。
这书里面我们就看到一个老美，他在协和医院当大夫，后来自己出来开业。他就住了四合院，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是能够常看中国书的，也去西山放假。平常在家就在四合院里面喝威士忌加冰。当时你看到那些人是怎么样吃西餐，怎么样穿洋服？原来老北平，一方面在四合院有这样原始的京城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在四合院里面喝洋酒，有这样的洋派的作风。
民国年代消亡 武侠都上了哪儿？
这本书你可以说是个献给老北平的挽歌，这样的书写方式也是我小时候在台湾的时候很熟悉的。因为当年梁实秋、汤姆逊，很多很多人写老北平的故事，也是这么写的。把他们民国年代，他们记住的那个北平写的是让人非常的神往，只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同样过去的时代也就是武侠的时代，为什么说这本书是最后的武侠小说？不是说这本书出了之后，以后没人写武侠小说，事实上现在依然有人在写武侠小说，而且不乏新秀。比方说像台湾的女作家，最近她写的武侠小说也很受欢迎，可惜我还没看过。
说这本小说是最后武侠小说的理由是什么？他讲的正是在一个现代，民国年代要即将消亡的时代底下，武侠都上了哪儿的故事？这本书里面有一些可悲的部分，比方说这里面有一个太行门的老师叔，看到了师侄已经当了掌门人了。他回忆上回来北京的时候，奉军这个军阀才入关，北京还叫北京，那是清朝，用的还是银元。可是就连那回，天桥几家他有过来往的镖局也都关门了。连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汇友镖局都在民国十年关了张。几位有点交情的镖师、镖头也早就没镖可走，不是给大户人家护院，就是给大商号看门，有的在天桥、隆福寺、白塔寺、护国寺的庙会下场子卖艺，有的弃武经商，开了茶馆、饭庄，有的去跑单帮、闯关东，有的甚至沦落到给巡警跑腿。
一帮武林人士已经全散了，因为那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不是敌不过枪炮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结构已经变了，过去的老江湖赖以生存的社会条件已经消失了。
说起来这本小说，故事情节是非常得简单，就是个报仇雪恨的故事。可是它妙在，第一复活了老北平，第二是什么？就是他描述的是这么一个报仇雪恨的男主角，居然是到了美国留学会洋文的，而且到了最后他复仇雪恨的主要工具甚至不是身怀的绝技，而是手枪子弹。在这个过程里面，我们看到这些武林人士的困惑，这个困惑就是，他应不应该帮忙政府去抗日呢？本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帮国家抵御外侮是应该的。但是过去江湖中人讲道义是很简单的，有仇报仇，你杀了我的师傅，我就要杀了你来雪恨。
讲到国家，当然也是要救的，但是问题是救国不等于要帮官府。问题是如何救国又能不帮官府呢？政府说我现在要这么做，才去救国，我需要你的帮忙，你该推却，还是应该帮忙呢？因为向来在江湖人眼中，卖艺给官府，替官府卖命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到了最后这一切故事完结的时候，虽然好象有满意的结局，可是到了最后，我们看到这老北平，日军已经进城了。到了最后日军进城的时候，怎么描写呢？
他说，天然，这个男主角叫天然，他的一个美国记者朋友用普通话跟他讲，别忘了这个日子，不管日本人什么时候给赶走，北平是再也回不来了。这个古都，这种日子全要完了，一去不返，永远消失，再也没有了。这时候西直门大街上的灰土沉下去，也清静点了。黄昏的夕阳弱弱无力，默默无语，天边一只孤雁穿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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