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中国有汉奸，相对之下欧洲就有所谓的通敌者，Collaboration，指的就是“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他们也要清算，他们也有很多所谓德奸、法奸、荷兰奸、比利时奸。但是问题比较起来，你会发现西方史学界对于这批通敌者的研究比较透彻，而且全面；而中国在这方面研究的似乎还不是很全面、系统。关于当时的历史认识，也不是很普遍，为什么呢？其中一个理由是我们中国人看历史，就像小孩看电影，任何一个人物一出场，就先要问，这人是中的还是奸的，这人是好的还是坏的？凡是不能够清晰的简单的落入这二人对立的范畴，就觉得不大象话。

第二，因为过去几十年来，两岸的历史学都被意识形态影响的非常深，大家都觉得抗战是自己要建立政府基础的一个很重要的依据之一，所以任何跟抗战主流意识形态不同的东西，都要尽量把他排出开来。

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本英文书，我相信这本书大概不久也会翻译成中文了，因为作者是Timotby  Brook（卜正民），是加拿大有名的中国历史学家。他之前已经有很多本书都被译成中文，而且相当受好评。这本书大概是一两年前出的了，叫《Collaboration》，讲的是日军侵占江浙一带时期的时候，江浙一带的所谓的通敌者的故事。

为什么用通敌者，而不讲汉奸这个字？就是要避开这种意识形态上的一个效果，他怎么去看这个问题呢？很简单，他先切入一点，就是今天我们大部分人得觉得，那个年代就两类人：一类就是抗日英雄；一类就是汉奸。我们忘了问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中间有没有别的人呢？当然有，那些人是什么呢？就是大部分老百姓，他既不是汉奸，没有积极跟日本人合作，但是也不积极抵抗，那么这种人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像我们昨天说的那样子，就是有一些爱国热血青年，说这些人也都通通有罪吗？那么他们是怎么样过日子的呢？在这种状态底下，这本书探讨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他切入这个问题的时候，卜正民又细分开来。

把这个事分成几个段落来看，首先他关注这么一个问题。就是日军从一个很残暴的侵略者，他侵占下来，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建立一个伪装的合法性，要维持一定的秩序。所以日本很快就派人来中国，他想假装自己其实也是个合法的政府。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了，日本人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东西，原来占领一个国家是需要成本的，当开始他跟中国打仗，他想的是胜负荣辱的问题，但真正占领下来他就发现，原来管一个地方，要把那些被破坏的基础建设弄好，要让被占领区的人民有饭吃，好帮自己干活，原来这个成本是很高昂，代价是很沉重的。

当时卜正民关注的主题就是复杂性。什么叫复杂性？当时有很多人，我们都觉得那些跟日本合作的是汉奸，但是那些不跟日本合作的人，他能不能够完全避开日本的影响？当然不能。因为他在日本的政权制下，他要想办法也得配合一下，甚至卜正民做研究，连一些抵抗英雄、爱国志士某种程度也要配合，这种配合当然是很隐性的配合。比如说你总得吃饭，你总得生活，那么这时候，你寄居人下，能够完全不依人家的规矩吗？这是很困难的。

再来，他就说到，原来这些人还有竞争，就跟日本合作的合作者，那些不合作的老百姓，跟那些抵抗志士们也会有竞争，竞争什么呢？竞争这个地区的一些资源的垄断权。

到了最后，他说，当时乐观抵抗运动，不能够真正起到推翻日本的作用，但是他有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不断挑战日本的权威和合法性。

讲完这些东西之后，他就一个一个地区做些个案研究，这个个案研究做下来就不得了了，有一些东西，我觉得真的是中国人过去，一般老百姓没想过的。

这里面，他去调查一个“崇明岛的起义”事件，他发现崇明岛有一些老百姓，崇明岛是当年抗日抗的挺厉害的地方，因为他比较边远。很多游击队在那边，但是对有一些老百姓来讲，游击队比日本人还可怕，为什么呢？因为原来有些游击队，他本来是土匪，他现在说自己要抗日，那么他抗日呢，他一方面当然也打日本人，但是他还照样来打家劫舍，他怎么来打家劫舍呢？他来到农民家里头，就说你们得交钱了，为什么交钱呢？他们就很义正词严，我们是爱国的人，我们现在对抗日本人，你们要交爱国军款。这些老百姓就很怕这些游击队。更诡异的是，原来崇明岛发生过这么一些事，就是一些抗日游击队炸了日本的车，这是个重大的胜利，可是引来报复，就是日军入村屠杀，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些人都杀了。这个行动本身是爱国的，但是他带来的结果却是灾难的。是不是说这个游击队愚蠢呢？这种情况我们又该怎么去判断？

另外一个例子，当年南京受到日本那样的暴虐的对待，被屠杀成那个样子，血流成河。可是问题是日本军人进城之后，依然有老百姓要欢迎，没办法？这时候有一些汉奸出来，后来被认为是汉奸的人，那么这些汉奸干吗呢？原来他们对着日本人也挺凶的。根据记载，他会骂日本人的，为什么呢？为什么争执呢，跟日本人？就是因为他说日本人分配给老百姓的粮食不够，老百姓要饿死了。

结果这些汉奸后来做的事也很复杂，他一方面想办法争取提供粮食的分配，多一点给老百姓。同时也找一些女孩供日本人玩乐。那么卜正民就说，像这种行为，你怎么去判断呢？你可以说他为老百姓着想，所以才跟日本人合作。但是你也可以反过来说，因为他帮日本人让老百姓生活得到安定，反而巩固了日本政权的合法性。他把女孩，有些女孩他还是付钱，真的是找妓女，提供给日本人，这是很汉奸的行为吧。可是另一方面，这又使得日军解决了性的问题，就不需要再随便入村强奸民女了，那么充满了这么多复杂、阴暗的角落，我们怎么去看待他呢？或许现在只是个开头，将来我们要一页一页的好好研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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