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殖民者的宽容“屠杀”

梁文道：当年美国独立，这个所谓北美十三州殖民地要从英国独立出来，跟全世界后来所有的殖民地要独立都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呢？千万别以为，当年的英国对美国这帮老百姓有多么暴虐、多么残忍。在独立前期的时候，一连串的暴动，比如最有名的“波士顿大屠杀”，那场所谓大屠杀，一共死了三个人。死三个人就叫大屠杀了。

我觉得，其实当时，英国对美国算是相当宽松，相当宽容。为什么？因为它跟别的殖民地不一样。这个殖民地上的老百姓都是自己人，都是欧洲人，都是从英格兰移民或者是从英国移民去的。而他们在当地有自己一套法律、自己的制度。除了有英国派来的总督之外，大部分的乡镇都是自治的。所以英国基本上是宽容的。那么为什么美国还要起来独立、要反抗呢？关键就在于一点，这是跟权利有关的一点。他们认为，英国国王根本没有权力向他们收取税款。他们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英国的国会里，有英国自己的国民代表，可是北美十三州殖民地却没有任何一个代表在国会。于是他们就喊出一个口号，没有代表我们就不纳税。

所以最初，他们要求的只是跟英国本土的国民一样的平等待遇。直到后来，像我们昨天说到的《常识》出版之后，才确认了一点，就是大家都要争取的就是独立。从过去他们要求做英国国王底下平等的国民，变成了不需要国王，自己搞一个共和制度。而宣布独立那一天，1776年7月4号，就是今天所谓美国的国庆日，就定在这个小宣言正式公布并且被通过的那一天，就是《独立宣言》被北美的大陆会议通过的那一天。

国父“半人半神”贩卖黑奴

独立宣言的起草人就是美国建国之父之一的托马斯·杰弗逊。这帮建国之父，后来都被人认为是半人半神的人，就跟全世界国家的国父一样，都被认为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人格很高尚的人物。可是到了今天，其实在当时，就已经有很多历史学家批判这帮人，说这帮人都是心怀鬼胎，每个人都有问题。比如说托马斯·杰弗逊，表面上是个强烈主张人民要有平等的权利的人，但是私底下他其实也参与贩卖黑奴。虽然他在法国当大使的时候，曾经非常激进。怎么个激进法呢？他曾经写信给另一个建国之父约翰亚当斯的老婆，跟她说，我听说我们美国家乡那地方现在常常有暴动，有人民起来叛乱，这是好事情，人民要是不叛乱那就完了。他认为政府也是种必要的邪恶，跟我们昨天讲的《常识》里面的观念一样。所以人民三年就得起来搞场小叛乱，这样对促进民主精神是好事。

昨天我们讲到了托马斯·潘恩，他也批评美国的华盛顿，这个国父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其实很卑鄙。见死不救，看着当年的老战友托马斯·潘恩给关在法国，就要被处死了，但是他为了国家利益就想牺牲他，不管他了。

能把人人心里想的说出来就是“不凡”

其实这独立对美国来讲有什么好处呢？也有人后来就追述，说这帮人全部都是庄园农庄主，都有财产。他们搞独立其实是想维护自己的权益，完全不想纳税给英国，自己把钱都装在口袋里头，这不很好吗。尽管如此，我觉得仍然要注意一点，就是这帮建国之父，不要去管他们的背景怎么样，不要去管他们私德上面是否有缺陷，人人都是如此。我觉得他们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因为受到当时整体环境的局限。

比如说蓄奴，当年美国南方各州都有蓄奴的传统，但是也有些人，像富兰克林，反对蓄奴。杰弗逊也反对蓄奴。那么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在筹备建国的过程里，的确体现出相当不凡。不凡在哪里呢？就是要把一些当时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心里面想的东西，坦坦白白地说出来，然后依此建立一个国家。

我们看看托马斯·杰弗逊起草的《独立宣言》里，最有名的一段话就是这句话：我们以为以下这些真理是不证自明的，所有人生而平等，这是造物者赋于人们不可让渡的权利，包括了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正是为了护卫这些天赋权利，人们才建造了政府。政府的正当权利是来自被统治者的同意，任何形式的政府一旦伤害到这些目的本身，人们便有权予以改造或断然废除，并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政府。

这段话非常非常有名，到了后来，对全世界影响都很大。有一本小册子，讲的就是《独立宣言》在世界各地的影响。另外还有一个伟大的思想史家卡尔·贝克尔，他写过一本书叫《论独立宣言》，就是谈这短短的几千字。重点是刚刚我说的那一小段话背后讲的是什么意思，托马斯·杰弗逊不是什么很有原创性的思想家，尽管他很博学。他自己也说了，他刚刚那一番话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他只不过是结合了人家想说的话。他结合了谁想说的话呢？主要影响他的就是英国启蒙时代伟大的政治哲学家约翰洛克。

约翰洛克最有名的说法就是契约论。怎么样的契约论？就是刚刚我们讲的这一点，人民之所以会产生政府，是因为人民想追求自由、追求生命保障、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为了达到这些目标才组建政府。那么政府是怎么来的呢？就是老百姓同意让渡出一些权利，然后政府就要捍卫原来想要组建它的目的。但是如果政府侵犯了老百姓的权利或者阻止他们，让他们没办法达到原来的目的，他们就要推翻它了。

这就是美国建国的依据，也是后来两百多年，全世界各地的人要搞革命、要争取民主的时候，最重要的理据之一。

这其实是当时普遍的欧美地方老百姓心里面有的一个想法，但是当时上面还有一个皇帝。美国就率先做到了这一点，不要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