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社会的残酷磨掉了人的同情心

陶杰：你提出了一个哲学的问题，这是再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城市人口这么挤拥，这是一个心里跟心灵的距离的相对论，以前台湾有一个诗人叫罗清，他有一个名句，他说天上的星星为什么像地上的人群一样的挤拥，地上的人群为什么又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疏远，你看，你看这四十年前这加剧吧。

窦文涛：实际上是疏离的，你比如说就像您刚才讲。

陶杰：你刚才说这个洋人的问题，他该冷则冷，该热则热，该近则近，该远则远，他让你这个人的社会这个人的关系，这个心灵跟这个生理的距离，比方你在外国你挤电梯，洋人不喜欢外国人不喜欢你在电梯里这样，拿着个手机大声讲话，因为你跟那边通话你妨碍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亲近的距离对不对，但是中国人不管，一个电梯挤的十几人，人人拿着个手机呼声大叫，他不管，没有私隐，但是发现这种问题个个就跑开，跟你保持距离，你说这奇形，很奇形。

窦文涛：所以您刚才讲的孟子，我也有这个疑问，你比如说咱们中国还有一个大儒家王阳明对吧，他也是讲他说这个人心里有良知良能，不学而知，不学而能，比如说他举例子，他说这个不需要教育，就是说人的善良比方说他说你看见动物受苦，你自己觉得难受，他就说这就是天良就是那个恻隐之心，说每一个人都有这个良知，但是是什么压抑了过路人的他们的这个良知良能呢。

陶杰：这个社会后天的经验告诉他，这可能装死。

窦文涛：碰瓷。

陶杰：这可能跟你要钱。

许子东：我站过去我也可能有危险，到时候车你假如设想一下，有一个人蹲在旁边这么在看他，那一辆SUV不是照样看不见吗，那这个俯下来的人可能也照样惨掉，我们从后果来推，你看这要承担风险对不对，最小的风险是被人骗了对不对，还有就是最善良的解释就是陶杰刚才说的，就是社会的残酷磨掉了人的同情心，你这个深圳的火车站，罗湖的火车站是最典型的，你开始去的时候你真是难过，那些人就从垃圾筒里把东西拿出来给小孩吃，小孩一两岁抱在手里，我开始看的时候我就真难过，后来他们说是演的，第二次我真看见他把好端端的饭盒倒进垃圾筒里，过一会儿再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塞给小孩，你看你这样事情你经过几次你的，我们本来有的天良的心不是被磨掉了吗。

陶杰：你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就要改变你自己。

窦文涛：所以咱们就是说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都变的不那么单纯了，都变的就是说有点世故了，你知道那天我们是在做什么节目，就在聊这个事情，我就觉得有些在另一种文化下很简单的事，比方说我老是说十月围城，他们香港导演拍这个电影，香港电影觉得很难理解，大陆，因为大陆的编剧就给他经验之谈，说不要那些豪言壮语说的太白了什么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说为什么因为观众会笑场，香港导演一时不理解。

陶杰：他不知道。

窦文涛：说这为什么会笑场呢，美国好莱坞电影爱国。

许子东：老是拿一个美国国旗。

窦文涛：前一阵还有一个香港导演拍了一个戚继光，他也很费解，说为什么网上很多人嘲笑戚继光，说他不是民族英雄吗，所以后来他们有人就评论说，说咱们经历过很多被假崇高，假大空所蒙骗的过往，咱们的心已经变的很世故了。   

许子东：我检讨也是一样，我在欧洲开车，人家旁边要搭车，男男女女或者一个是我都不敢让人家搭。

窦文涛：是吧。

许子东：你看这个心里，我都一面不理人家，下雨，我心想他上来以后万一这个人怎么怎么，你看我这套的这个想法就是不对，理论上分析我原来八十年代朱厚哲做宣传部长的时候我们上海开顾问会有一个人发言我印象很深，过了那么多年我觉得他讲的还是对的，他说像这种情况一个公共道德，你比方上去拦住这个车，本来就是一个市民的普通的公共道德，但是曾经一段时间我们把这个东西拔高变成了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一个革命道德。

陶杰：变成一个宗教。

许子东：变成了一个革命道德，那就是优秀党员，英雄我们刚才讲王杰，就是一个英雄的行为，英雄行为很好，曾经一度大家学英雄，我们设想也许这个事情发生在五六十年代，也许真的有人帮忙。

窦文涛：那肯定。

许子东：但是现在不得不承认一条，很多人对这套革命的道德有点失望了，不相信了，革命道德不相信有两个退路一个就职业道德一个是家庭道德，现在中国人主要是推到家庭道德对不对，从高官贪污一直到下面的小贩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家人，因此公共道德这个东西不存在。

窦文涛：所以你还是熟人社会，还是熟人社会，刚才陶老师有一个说法关于三个世界的划分我觉得挺有意思。

陶杰：因为现在您刚才说这个不只是世故，这英文里头就叫犬儒Cynicism，这个犬儒就凡是我先从坏的动机，坏的后果来考量，我不管你好的，像你刚才许老实说，你到了外国开车你为什么不敢在顺风车你先把他当坏人。

窦文涛：对呀，我也是。

陶杰：先假设对方是坏人。

许子东：你别看靓仔靓女，上来也许一对杀手呢对不对。

窦文涛：我在京石高速公路上，我碰见过，你要说我丑陋我也很丑陋，就是前面说对不起我车抛锚了，我能不能坐你的车到下一个，我就不，我就不。

陶杰：这个不是鲁迅说了吗，对于中国人我是常常用最坏的动机来打量他的，这个在那个什么什么哪一个文章。

窦文涛：鲁迅说的，我从来不带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中国人。

陶杰：这个真是精句，鲁迅是把中国民族性看的非常透彻，你看今天还是这样，因为在报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世界，电视上看到的当然凤凰台不一样，报上一个世界，网上一个世界，马路上就有另一个世界。

许子东：三个世界。

陶杰：所以现在是天下三分，报上的中国，网上的中国，马路上。

窦文涛：街上的。

陶杰：街上的中国。

许子东：网上的中国就介于两者之间，他就把马路上的现实加以提高一下，引导一下。

陶杰：就是说报上网上街上是不是三个中国。

窦文涛：网上的中国我看都很道德都很义愤。

陶杰：充满狭义，全是大刀王母，荆轲刺秦王。

窦文涛：对对对。

陶杰：你看街上的中国全是一堆小爬虫。

许子东：全躲开，全躲开。

陶杰：爬虫，精虫。

许子东：报上的中国就会说这是局部偶然现象。

窦文涛：我真的说咱敢问这个问题吗，就是同样的情况，许老师，陶老师，假如你是那十几个行人之一，你现在想一想你当时会怎么做，有问过自己吗。

许子东：我有过自己一个亲身经历，我不知道能不能拿来做类比，我后来一直后悔的，有一次在上海开车从上车到进高速公路的时候，有一只小狗，它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到处乱窜很多车都在跑，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要怎么做，因为我养狗，但是我稍微一停因为前面有狗我稍微停后面的车就打我的喇叭你明白吗，我马上想到我要是停车后面的人，我不能停车嘛我堵塞了交通，后面的人会骂我，而且我下去我其实也有危险因为车，再有第三个原因是你抓不到那个小狗，你一个人怎么抓得到小狗呢，就是这么三个事例的考虑了，我也绕过去了，绕过去我不知道这个小狗怎么样，但是我心里想我觉得都是惨了，这件事情我久久忘不了，我后来一想你要是你自己的小狗你随便怎么样你也上去了，对不对，我不知道这个比方。

窦文涛：陶老师您呢。

陶杰：许老师的菩萨心肠，我也跟许老师一样，最多我回去给他小狗烧烧香，当时你这个车怎敢停，你敢停，第一你停后面的按喇叭还是文明的，撞过来，后面如果大货车那个货车司机开了三天三夜睡不好怎么办，撞上来你自己命都保不住。

窦文涛：对，我是想起陶老师刚才讲的，我也是开车我见到过路倒。

陶杰：我都见过。

窦文涛：躺在马路上，我就说实话，因为不知道是死是活，你现在想起来他是死是活呢，他为什么躺在这儿呢，我也就开过去了，车流滚滚当中。

许子东：你看那个录像开的很慢看的很仔细，我觉得这里一个关键点就是说他们都已经假设。

《锵锵三人行》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窦文涛[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23:00-23:35

重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3:00         周二至周六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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