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人席慕蓉：思乡如诗 岁月如画

寻乡之旅——迟来的乡愁就此成为她的执念

解说：人生和乡愁是席慕蓉诗歌中的两大主题，其中乡愁更是她人生的重要注脚。1981年，时年三十八岁的席慕蓉出版第一本新诗集《七里香》后，在台湾刮起一阵销量旋风。同年十二月，由她创作的《出塞曲》一诗歌被谱成歌曲，更使她在收获奖项之余，与内蒙结下文字之缘。如果说之前她笔下的内蒙草原是来自于从小在父母熏陶下，她对家乡的想象，那么1989年初访草原的经历则让她与故乡就此密不可分。虽然长居台湾，年轻时也曾因留学而客居欧洲，但她始终心系草原，即使四十六岁方与家乡重逢，但这份迟来的乡愁也就此成为她的执念。

陈鲁豫：您现在也可以像您父亲那样在大学里面给学生讲关于蒙古的文化历史，其实您。

席慕蓉：是。

陈鲁豫：您也有资格可以做到了。

席慕蓉：我很努力地在学，然后我很害怕，我每次心虚，因为都是现学的。以那天我跟叶嘉莹老师，我们在南开，我不是在南开讲座嘛，我跟开始就，我说叶老师，我今天一上台就先跟所有的学生说，我这所有关于蒙古的高原的知识，都是我听说来的，看书看来的，读来的，然后跟别人问来的。

陈鲁豫：对，当时我的第一感觉也是，谁又不是这样子呢。

席慕蓉：对对对。

陈鲁豫：我在下面也说，我说那每个人好像都是这样。

席慕蓉：叶老师就觉得我很笨，因为我心虚呀，我会说错，那叶老师就说，我们哪个人不是这样的。

陈鲁豫：对，所以将来您家族的后代有一天也会像当时您在欧洲，有同学跟您说说这棵树是我当年祖父，是我父亲。

席慕蓉：对。

陈鲁豫：小时候玩过的那个。

席慕蓉：对。

陈鲁豫：那个地方。

席慕蓉：比如我回到我母亲的草原上，我外祖父当年兴建的小学，他们让我回去，一百周年我。

陈鲁豫：在哪里，那些叫什么小学？

席慕蓉：在克什克腾，在那个，应该赤峰市的。

陈鲁豫：赤峰。

席慕蓉：克什克腾旗蒙古族小学，所以。

陈鲁豫：所以还是有一些留下来。

席慕蓉：对，还是有一些。

陈鲁豫：所以到什么时候您的这种感觉会特别深，就是像您说的1989年第一次回去之后看到那一切，可能就是血液里面那些东西突然一下子被瞬间激活了，就那个基因。

席慕蓉：是。

陈鲁豫：是个很神奇的。

席慕蓉：是。

陈鲁豫：一个东西。

席慕蓉：而且我觉得土地有力量，我觉得就是说每一个生命，我不晓得城市里面的孩子怎么样，所以我觉得我的幸运也是，我们的根是在这么广大的一个高原上，可能因为从小，父母给我们的教育就是以自己身为蒙古人而自豪。所以我从来觉得是一个，很幸运的一个血缘，就是我很想努力地做成一个真正的蒙古人。

陈鲁豫：那现在您的蒙语回来的怎么样？

席慕蓉：在慢慢学呢，而且我觉得我说的不见得很好，我能够听别人，所以他们现在笑了，他们笑说在我前面也不能一直说蒙古话了，因为我好像都有点明白他们说什么了。

陈鲁豫：因为童子功还是在的嘛，小时候的那个语言的记忆其实还是有的。

席慕蓉：对。

陈鲁豫：有一点人家都说叶落归根，像当时您父亲母亲都没有回来看一看，那后来您有没有想到把他们要葬在什么，离家乡近的地方或者是怎样。

席慕蓉：其实我应该说台湾这个岛屿，等于已经是我的家乡了，因为我们常常说，当你父母的坟墓在什么地方的时候。

陈鲁豫：那就是你的家乡。

席慕蓉：那里也就是你的家了。所以都六十年了，我也觉得台湾这个岛屿也是很开放的，就是你会觉得它接纳了所有这么多人，然后这些人在这里慢慢地，我们算是外省第二代，然后慢慢地长大，然后我母亲也葬在台湾，我两位外婆也是。然后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跟我弟弟一块去，那么在波恩举行了追悼仪式以后火化，然后我把父亲的骨灰抱回台湾，然后葬在我母亲的旁边。但是我就知道我还是要把哈达献回去，献回到父亲老家的敖包，就是他们等于说我父母都回来了在那里，在他们自己的原来的土地上。

家乡寄托着父亲的四年 牵绊联系的更紧密

解说：频繁的寻乡之行，让席慕蓉串联起父母往昔的生活与记忆。席慕蓉的父母都是蒙古族王公贵族之后，由于战乱等关系，夫妻二人不得不在青年时就离开故土，而对草原的留恋则是他们客居他乡生活中的闪光记忆。由于母语是蒙文的缘故，席慕蓉的父亲辗转多地后，在德国的大学里以教授蒙文为职，虽然饱含对故乡的怀念，但是席慕蓉的父母二人却在离开草原后再也没有回来，而席慕蓉亦在自己早年的生活中缺失了这份故乡记忆，父母一边忍不住地接触和了解家乡的一切，一边却又压抑着回乡之心，这份矛盾的思乡之情，在女儿席慕蓉的寻乡之行里得以释放和解脱。

陈鲁豫：您会理解父亲母亲就是一直没有回家看，当然母亲是没有办法回家看。后来您有没有劝过您父亲，说其实我1989年之后，我就去过很多很多次了，其实可能会有很多变化，但还值得去看的。

席慕蓉：不值得。

陈鲁豫：您有没有试。

席慕蓉：不是对不起我不能说不值得，不能。

陈鲁豫：对，对他来说，对他来说不能。

席慕蓉：会伤心，所有东西都，都变了，所以我回去是我，我等于我跟我，等于是说我没有任何记忆的负担，我以为我是第一次去，其实后来才发现，我的基因里面，还是对那个地方有感应的。但是我是觉得，我父亲不舍得回去的原因是，他曾经有过那么好的，留下来的，关于故乡的印象，我不会劝他回去，因为我知道那个印象，记忆一旦破灭，那是他整个生命里面朝思暮想几十年的故乡，那个伤害会太大。

陈鲁豫：人是会被摧毁的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席慕蓉：对，我认得一位在新疆的蒙古人，那么他就说他的父亲，都不知道已经离开这个，就是连先辈都已经是迁徙到了新疆，但是他父亲七十多岁的时候说，我要回察哈尔，察哈尔就是现在的锡林格勒盟，那回去看，那就回去以后呢，又回来了，他是对故乡没有印象，但是他要看到故土。从回来以后，一年以后就过世了，过世了的时候的，他身上穿的是他从那个锡林格勒盟的察哈尔的朋友，送他的一套察哈尔的蒙古袍子。可能也是自己知道七十七岁，知道自己年龄大了，可是我非要回去看一眼不可，然后回来以后就走了。那我是觉得，当然我父亲是也算高寿，八十八岁过世，就是我1989年开始回老家，我父亲1998年的十一月才过世，那么这九年的时间，我觉得是我的黄金时光，就是我当父亲的邮差，我回去看。

陈鲁豫：每一次看到会告诉他。

席慕蓉：而且我报喜不报忧。

陈鲁豫：您给他看照片什么的。

席慕蓉：对，看照片，然后看马的感觉，然后说当地的人给他的问候，然后跟他聊草原的香。

陈鲁豫：你有没有帮他找，他当年生活过的那个地方，然后还在那个地方大概拍一些照片给他看。

席慕蓉：老家，幸好父亲还有一个，他的侄子，就是我亲侄，就是我的老堂哥还在，所以我回去，因为这个老堂哥的关系，我就认得了我所有的侄子姪孙，然后跟老堂哥好像两年以后过世了。所以那个是我父亲在的家，而且那个敖包还是我父亲小时候就知道的那个敖包山。所以我后来不是父亲过世。

陈鲁豫：您把那个哈达放在。

席慕蓉：我把那个哈达献在敖包山上，绑在那个杆子上，那么，我后来还找到一本书，就是关于日本人去蒙古高原的时候，拍到的我们老家的，我们，他们去拜访了我们家，因为我们家还算是当地一个望族。那拜访了，然后写过笔记，见到过我的祖父，日文写的，但是里面有我们家那个敖包山的样子。可是我真是后悔给我父亲看那一本书，我本来当献宝一样，因为一个读者知道我写了这一篇，那个读者本身是搜集旧书的，就把这本书送给我，说那就是当年那个日本人到了蒙古高原，叫做《蒙古高原横断记》，那里面有讲到我们家，我们怎么接待他们，我们有多少匹马，多少匹羊，然后他们在那里住了多久，然后在我们那个房子里面看到什么古物。然后还有就是说主人不在，主人是总管，在外面好像没有回来，所以主人的父亲来招待，日文的，但是有的是字可以稍微插一点，然后风景照片都在。结果我给了，我像献宝一样给我父亲，我父亲那天晚上，一个晚上没睡，一直在翻。

陈鲁豫：那也许您父亲看的时候，他内心肯定是复杂的，也会有伤心，但是也是有那种，就还是想看。

席慕蓉：是我的父亲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拍的，那个感觉，对不对，他所看到的是，他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那座敖包山，是他的童年的敖包山。所以当然也是，我知道也是应该给我父亲看，可是看到父亲一个晚上不睡，一直在翻，我又觉得我后悔了，是不是我做错了。

陈鲁豫：其实他可能一直到最后，人还是会矛盾的，人总是会有想回去的那个，那个心情。

席慕蓉：有，绝对有，我相信，只是舍不得回去。

鲁豫说

陈鲁豫：那对于席慕蓉老师来说，因为他父母都已经故去了，所以他们父女、母女的关系已经完成了整个的那个过程，所以她才能够谈到某些阶段更有那种，会有深刻的感受，因为她是以一种回顾的方式，她明白她经历过的一切，她再回过头去看我曾经可能忽略过哪些，或者误解过哪些，那种感触才会更加地深刻。我的感触最深的是，她跟她父亲最后那个九年的相处，就是那是他们父女之间最好的九年。其实很奇怪，因为那时候她父亲已经是暮年了，就是人生的最后那九年的时间，然后两个人是其实分割两个大陆，她父亲在德国她在台湾，中间隔了那么大的空间，但是反而更加地亲密，因为那时候联系他们的不仅仅是父女的血缘的东西，还在于对一个远方的一个故乡共同的那种怀念。所以可能更多的牵绊使他们更紧密了。

稍后播出

席慕蓉：换了一块马蹄铁，在走。

陈鲁豫：也是铁蹄马。

席慕蓉：从小我想我就是那个往野外走的孩子。五岁以前我是说蒙古话的孩子，学习一个蒙古字给你一颗花生米。

解说：《鲁豫有约》，席慕蓉，思乡如诗，岁月如画，精彩稍后继续。

《鲁豫有约》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陈鲁豫【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二至周五 10：35-11：30

重播时间：周二至周五 14：00-14：55

         周三至周六 01：55-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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