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名人八卦就是“八大样” 王宝强林丹换汤不换药

窦文涛：所以他们讲这个什么刷刷刷啊，刷刷刷啊，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个从众的行为。你看啊，我现在反而有时候是觉得，个人的空间越来越少，但并不见得是你自己的选择，好像咱们谁被拉进了这么一个网里。我觉得过去啊，通讯工具不发达的时候，咱们共同的东西没有今天这么多。比方说我自己在屋里看的书，跟你在屋里看得书可能都完全不一样。但是现在你看这个刷刷刷，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你今天讲一个话题，朋友之间就都不用说了，所有的人都看了这篇文章。比如说王朔、冯小刚他们恩恩怨怨，什么10万+，100万+，其实我讨厌的是俗气，就是说桌桌聊的都是这些事，有时候甚至我说实在的，我会觉得有一种替人类屈辱，就是凭什么，那些话题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我们每个人珍贵的生命，珍贵的时间要充斥在聊一个共同的，谁出轨了，就是我有时候会觉得不服你知道吗。

梁文道：但这个我觉得挺重要的，而且我觉得情况跟你讲的相反。你觉得我们过去是活在一个彼此大家没有那么多共同事情的世界，今天好像比较共同一点，不一定，我觉得有时候反过来。因为过去我们曾经是一个大众传媒主导的世界，我们所有人都会，在大陆都会看中央台，都会看《新闻联播》，在香港大家都看TVB，然后看报纸，就算报纸的立场再怎么样，报道东西差不多，或者就算立场不一样，你这个人，这份报几十万，那份报几十万，还是有几十万人在看一样的东西。但是当今天大家是用朋友圈，是用脸书来看东西，我们反而是裂开了，那就家辉讲那种裂了真的是。所以我们所有信息来源都不一样，所以在美国有的人坚信希拉里参与了儿童买卖的事情，那是他们的圈子的事，另一边坚信3K党全是特朗普出钱支持的，那是他们看到的事实，两边是老死不相往来。

窦文涛：这就是我刚才讲吧，现在有个词叫“后真相时代”。

梁文道：是啊，对啊，那真相不重要，那为什么？就是因为真相我们过去会假设，那是一个，就是这是个桌子一样，谁来说它都是个桌子，但是今天你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圈子，就很难说，这绝对不是个桌子，这是个椅子。

窦文涛：就不同的心情决定不同的真相。

梁文道：对啊，所以今天反而是更裂开了，更没有共同的东西了，而这个时候我反而看到过去有所谓共同东西的好处是什么？我举个例子，所谓的共同话题，或者是我们共同都会谈的一件事，它对人类是很重要的，它能够形成某种共同的感受，共同的价值观，透过谈这个事情我们会谈出一个分享，然后我们久而久之那个事情若够经典，它成为一个范例，那个范例包含的教训是疼传下去的。比如说我举个例子，我们上课就知道，你问家辉，当老师的人对这个会特别敏感，上课你要教书，你要跟学生讲一件事，你常常时候，我举个例子，你举什么例子呢？你会举一个你认为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那个事情表达的教训或什么东西也是大家模模糊糊知道，你才能拿来举例嘛对不对。但今天教书最难的是什么？就是例子不好找，一来有代沟问题，这个岁数的人你认为大家都该知道的，对年轻人来讲不一定，而年轻人是不是表示同样都是年轻人，是不是都知道一件事，也都不一定，就整个社会是裂开了。那么所以你今天上课例子是不好举的，那就是因为我们社会也没有一个事例能够把我们连接起来。比如说像王宝强这种八卦事件，我常常讲八卦事件其实是很好的道德教育，就因为大家在谈的时候，我们再次集体的去肯定了我们大家都讨厌所谓小三，家庭制度是要维护的，一夫一妻制是正确的，然后一个人为了钱去怎么样那是错的。我们透过集体的八卦来再次肯定我们集体都相信的一种道德观念。

窦文涛：所以我就说这个宝宝心里苦啊，我就说我今年有一个发现，有一个感悟，就是说为什么全民名人这些八卦，我就说名人八卦就是这个时代的样板戏，其实你觉得是无比丰富，我现在觉得这个时代也可以无比贫乏和单调。

梁文道：来来去去那几样。

窦文涛：我们当年在四人帮那个时候，全国电影院来来回回放的就是八个样板戏拍成电影，没有别的选择，一遍遍的看八个样板戏，你觉得够贫乏，够单调吧。可是今天呢，我看这些个风风云云，对吧，不是王宝强啊，就是林丹啊，换汤不换药吧，但是呢，就是个样板戏，一年下来你们聊天，充斥着你们的精神空间的还是这几大样板戏。

梁文道：其实是八大样，就是劈腿。

窦文涛：劈腿，母女。

梁文道：然后母女，然后兄弟翻墙，翻脸。

窦文涛：兄弟翻脸。

梁文道：对，来来去去那八大样。

窦文涛：对，实际上就何其贫乏和单调。

马家辉：这个我们当然都对，也都没错，因为里面的太丰富了，太丰富。因为我们当然都关心裂开，所谓的部落化，你相信什么，爱干什么，一个部落，你一个部落，老死不往来，不互通。可是当然要回到你的社会现实，那个东西，比方说刷刷刷，对于谁来说是一个工具，产生什么样的作用，对于一个农村里面的一个男的，还是女的，有没有钱，家里哪种环境。对他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了。像我们刚说什么八大样板戏里面，可是我认识很多香港年轻人，他们除了这个，他们也看这个，可是除了这个以外，他们世界开的好多，开了好多了，种种的知识，种种的眼界，完全不必被这些所谓的意见领袖去主导。甚至他们还是看意见领袖的，比如说梁文道你讲什么，他在肯定受你影响的同时，他也可以反驳你。或者说因为你，他有他的意见也跟别人来辩论，他的世界就打开了，让他没有孤立的感觉。我觉得在那个年代当然有好的，可以很专注，可以互通一些关系，可是有的东西就是说，这个世界大家想法、嗜好什么太不一样了，以前那种强烈的孤立感，其实很重要的，影响很严重的，对于特别年轻人来说。我那个年代我不晓得你们，我十多岁的时候，最强烈的感觉，你让我去回顾，这是孤立感，好像我喜欢的文学，喜欢读台湾的谁谁谁，在我香港周遭没有找到人。当你孤立的时候，对于年轻人来说，很容易让你走不下去的，你的路放弃了。可是有了网路这个东西，没关系啊，我朋友不喜欢陈映真，不喜欢谁谁谁，可是我在台湾的网友喜欢啊，我在北京的网友喜欢啊，我在美国会有一个网友喜欢，我们会讨论，他们也给我增长了，开展了眼界，那让我有能力，有意志走下去，有可能走出一条路。我觉得要从比较，比较弱势的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工具。因为坦白讲我们说看来看去那些样板戏，我们不稀罕，我们可以，还可以去买古董，可以看书，可以看电影，对于好多人来说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种机会，也没有那种的资源，所以那个就是很好的工具。

窦文涛：不是，而且你知道就是说现在只能聊这个了，这个就是当代人的精神世界。你比如说啊，在某个年代以前，那么虔诚的信徒们，他们在这里可能在聊耶稣之爱，他们有他们一个聊的东西对吧。我们过去呢，可能聊的是向毛主席保证怎么怎么，都有一个经常性的话题，比如说直到现在，我这个，比我岁数还大一点的人们，在这儿一讲，那就是当年红军长征，是吧，中南海如何如何。他有一个一个模式的，老聊这个。但是你看今天的人们，我现在发现啊，我在一些个年轻人身上观察到，必须名人得八卦，他们说起名人来啊，就跟说他们邻居一样，这个是我观察到的，跟我特别大的一个距离就是，比如说我就发现他们讲小S，讲这个什么蔡康永，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当我讲起成龙的时候，我认为他是离我很远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但是我现在发现很多年轻人啊，他对这些综艺节目上的言谈和梗啊，了若指掌，这就是他的交际语言，你如果不聊小S，昨天在家里做了个什么面膜，你如果是闺蜜，那你可能就没法接，接话茬，名人就像是他的身边的一个人。

梁文道：天涯若比邻。

窦文涛：咱们在这儿假装操心人类未来，那么我也就有，我过去学过一个东西，我们当时学马克思，老师给我们讲，马克思讲历史都是螺旋性，螺旋，左右轮回，但是它是螺旋的上升式发展。所以说呢，我一直记得一个词叫原始共产主义，说比如猿猴的时候你们就是母系氏族，那时候猴们就是原始共产主义，但是早晚有一天呢，咱们得走到那个高级的共产主义。我今天看啊，也可能不会上升，就是原地打转。我现在就觉得，就像你说的，圈子，这个互联网，社交媒体，圈子，不同圈子之间可以完全拉黑的，没有共同语言的，甚至没有共同认定的事实，就像文道说的，这个所谓“后真相时代”，就连对于事实真相，圈子都不同了，情感不同了，我们认知不同，我就觉得这个将来，未来，会不会又回到那种部落型的社会。

梁文道：会啊，我觉得很有可能。

窦文涛：就咱们会回到当初，就那种越来越分离，这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后真相时代”就说情绪代替真相，你就注意到今天以来的文化上的一个趋势，就是说啊，把一个明明是灰色的，宽容度很好的事件，非要说成是黑白分明的，水火不容的事件，这样就能得到最大的叫好和流量。远的如特朗普，近的如他们讲的很多微信公众号的写法。你知道几百万的人受这种文风的影响。而且这吻合了网络上这种，要不就打死你，要不就捧死你。就是人们越来越喜欢这种非黑既白，你死我活，这都让我感觉到要回去啊，它不是走向一个更文明、更宽容、更慈悲的未来啊。

梁文道：很难说我觉得，这个我还很难讲降低是不是原地打转，是不是回到过去，我只能觉得，因为我很久以前我在说我们社会的部落化。但是部落化是否表示就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这么下去，也不一定，也不一定，就等于很多人未来的讯息来源肯定都是脸书的群体，微信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