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纲：我的艺术成就大过父亲 但学问不如他

核心提示：叶小纲被称为“中国作曲界四大才子”中最帅的那个，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叶小纲却说，我想通过音乐表达一个中年男子对世界尚存的一丝勃勃雄心。

凤凰卫视7月31日《名人面对面》，以下为文字实录：

叶小纲：严格地说就业率不到10%。像注水肉一样的，往你身体里打，往你脑子里打，不是的，就看你自觉。我那个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觉得我，啊我又回来了。越来越觉得我不喜欢这个地方。那现在毕了业以后，严格地说就业率不到10%，我们现在的教育其实和社会发展其实是有一点脱节，那个知识的储备，老师的知识储备和未来社会所需要的知识的那个内容，和我们学校大学所谓能教的那些内容是脱节的，这个毋庸置疑的，肯定是脱节的。

解说：作曲家叶小纲，也是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采访当天他刚刚结束了央音2016届毕业典礼，今年的毕业礼名字叫“记得回家”。

叶小纲：不被需要的话，那你就是是吧，就悬浮在空中了，在社会society（社会）之外的一个人，就是他会非常depressed（沮丧），非常就是，非常不开心，他会觉得这个社会不需要他，那这个社会不需要他，其实对我们教育工作者，也是个很大的挑战，为什么？你教会学生什么了，对吧。

归国20年 我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学校

解说：叶小纲1978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和谭盾、刘索拉成为同班同学，九十年代初，已经在美国成家生子的叶小纲选择回中央音乐学院任教。

叶小纲：今天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二十年过来，我越来越觉得有问题，越来越觉得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是真话，就是，我不能说得很过分，就是说了我越来越恨这个学校，不能这么说吧，但是我觉得问题越来越多我觉得。

许戈辉：现在的年轻人呢，不禁让人有一种担忧，就是大到对责任毫无担当，小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叶小纲：没错，我刚才不是说了就业率10%，差不多也就十吧，那剩下的人都在北京漂着，或者外地漂着，做什么呢？自由职业，你可以教钢琴吧，你也可以教小提琴教吉他，可以教乐理吧，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如果你要是做自由职业，我希望你当一个好的自由职业，你要去教琴可以，你要把你生命中最好的东西，告诉孩子，让孩子真正爱上这个音乐，这对他的一生的影响很大。

叶小纲年轻时做六年钳工 每天抽时间练琴

解说：出生音乐世家的叶小纲四岁开始跟父亲叶纯之学钢琴，然而中学毕业后，他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后来又在工厂里做了六年钳工。

叶小纲：我们家庭主要是由于环境的原因，因为我大姐做了工人文革的时候，我二姐和哥哥都去做了农民插队落户，就是他们没有机会再做艺术了，年龄也过去了，只有我还小，就是我在吭哧吭哧练琴，还梦想当音乐家，所以我父亲一直很推崇，所以我做了六年工人的时候，每天回家还要练一小时钢琴，父亲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他觉得，他当时也没有完全充分发挥他自己的才能，因为我当时也，就是命运比较惨，就是在工厂里，因为那个厂很远，等于在如果我们是这里是东城区，等于是在通县还要再往东，那么十公里那么一个地方，厂子里上班，等于这么远的一个地方，每天回来那时候坐公共巴士都是很慢的，所以路程要花很多时间，我就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真的是想当钢琴家，我年轻时候想当钢琴家，我从小练琴想当钢琴家，没有想当作曲家所以呢一直就是，但是父亲一直说，这一点的期望他是寄在我身上。

事到如今 感谢自己回国这个决定

解说：原本叶小纲想考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母亲对他说，钢琴系只能一辈子弹别人的作品，考作曲系也许别人就一辈子弹你的作品了。从1981年首次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开始，叶小纲作的大型交响乐室内乐屡次获奖，还为《半生缘》《玉观音》《湘女潇潇》多部影视作品配乐。

许戈辉：按说在你后来去美国学习之后，我觉得你应该就脱离体制。

叶小纲：是。

许戈辉：为什么没有。

叶小纲：我呢就，也是很现实的一个人，就是说我往前看了十年，我当时四十岁，我看五十岁、六十岁的那些，华人教授，我觉得他们的处境并不是我所想要的，You are minority（你是少数民族），你还是少数民族，你也许有很，在学校里能混个正教授，但是我觉得不过瘾，这个是年纪四十来岁的时候，那么想，就是觉得还没有到我所想到的地步。

许戈辉：所以那个时候吸引你的，或者说刺激你的生活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

叶小纲：我回国开音乐会，第一次1994年在北京开音乐会，当时的副总理、教育部长、文化部长全去了，这是个很大的一个事件，我那个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觉得我啊，我又回来了，你说这个世俗吧很世俗，功利吧很功利，但是呢有一种什么在，有一种passion（激情），有一种激情在那里，有时候会想想，我这个选择是不是究竟正确，这个咱们今天敞开心扉这么说，回国二十年这风风雨雨也很多，今天就不用在这里谈，但是我觉得这，之所以这二十年的封封雨雨造成了我今天有这么多作品，所以我归根结底还应该是感谢我这个选择，尽管有工作上的不愉快，有心情上的，有比方说与人合作上的挫折，或者有的作品没有写好，有的唱片没录好，花了很多钱没有录成什么这，类似这种不高兴的事情也有，但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二十年还是挺，叫什么过有所值吧应该说，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然后呢学生成就也很好。

回国以后受到很多很多审查，冷汗淋漓等了两个小时，就坦率地说，我觉得我艺术成就要比我父亲大。

叶小纲父亲是中共地下党员 一生动荡却创作出最美音乐

解说：叶小纲的父亲叶纯之是新中国早期音乐拓荒者之一，上世纪40年代，叶纯之在香港邵氏凤凰等多家电影公司任作曲，创作过《翠翠》《嫦娥》等近百部电影音乐，和李翰祥、胡金铨并称为“三鬼才”。

叶小纲：我父亲这个音乐它非常善良，这个善良就表现在音乐形态上，表现它非常温厚，这个音乐非常好听，我记得很清楚，他得了很严重的癌症的时候，最后一个作品那个音乐还是非常非常好听，没有任何的宣泄，没有任何抱怨命运的不公。

许戈辉：但是父亲恰恰经历了那么动荡的年代，而且那么不公悲惨的命运。

叶小纲：他回国以后受到很多很多审查，甚至不公平的待遇，可是真正当回顾他自己一生的时候，我觉得他没有遗憾，这点是对我影响挺大的。

解说：在香港音乐界红极一时的叶纯之实际上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叶小纲在纪念父亲的文章中写到，父亲临终前几个月一直默默无语，最后几天眼睛失明了，可仍未说一句话，他带走了太多的未知，他留下的谜恐怕我一生都解不开。

许戈辉：为什么你会说，觉得父亲身上还有很多谜没有解开。

叶小纲：有一次我父亲在家在香港，我母亲出去送东西，外面一声枪响，送一封文件，我父亲就站在家里，把灯一关就站那里等，冷汗淋漓等了两个小时，然后我母亲回来以后，才知道母亲没事，就他们当时是脑袋掖在皮带上过日子，那这些都是我最近才知道，所以他有很多很多谜，但有一次文革的时候，最最奇怪的就是说，当时我父亲挨斗回来，家里上海我们家弄堂里有一个，有一个上海摔跤队的一个选手，因为造反嘛，他是造反派，他看见地富反坏就见谁摔谁，因为他摔跤队嘛，一搭肩“啪”来下，就把你“啪”摔地下了对吧，有讲究有各种姿势什么什么这类，他看见我父亲也上去，结果我父亲两下把他摔地上，我在楼上亲自看见的，我就说你这个本事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他是干嘛。

解说：叶纯之1955年回到大陆，1978年之前一直在接受政治审查，二十三年的时候没有办法从事音乐创作，人生最后的十年他的作品喷薄而出，为《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等多部电影设计原创音乐。

许戈辉：父亲走的时候，刚好是香港回归不久对吧。

叶小纲：对，他看着回归的电视，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是有他的功劳的，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就觉得，但是他写了一个作品，讲述一个香港的历史的故事，最终是迈向都没有讲到回归，没有那么政治化，那个作品是个艺术作品，也没有提到任何政党，也没有提到任何归属的变迁，也没有提到任何就是所有涉及到政治的东西，纯艺术作品，小人物的命运，但是是非常光明的。所以我会我父亲快要去世了，我还问他，我说你，我翻翻他在香港的以前的报纸，或者以前的我知道他的阅历，我说你挺有名的，你参加什么革命啊，你好吃的好喝的出名，上街出去请人请明星，电影明星林黛吃顿饭都上报纸的，因为我父亲是跟林黛她们合作的，你这个参加革命不是很可笑吗，对吧，他说不是他早就是了，所以他们把自己隐藏得很深，然后呢兢兢业业地为一个事业在工作，没有想太多个人的东西。

叶小纲：我的艺术成就大过父亲 但学问不如他

许戈辉：那一般的规律，如果是父辈成就斐然的话，那个作为这个孩子，我觉得尤其是艺术类的家庭，要不呢就是总是生活在父辈的阴翳之下，要不就是特别的叛逆，就是完全就看不上，看不上自己的父辈。

叶小纲：没有，我是觉得啊，我父亲当然，我们从作曲技术这个层面来说，从作曲家这个层面来说，我当然要比父亲走得很前卫了，我要说，要说艺术成就，我就坦率地说，我觉得我艺术成就要比我父亲大。但是我的学问是不如他，我父亲是四国外语可以做口译的，在文革的时候他是做，他的专业是音乐，在文革时候他做的什么，他做的翻译是日语，就他外语好到这种程度，就是他根本不是他专业英语，是第三专业第四专业的外语，然后去翻译一个跟自己专业毫无关系的一个东西，他还是组长，就他这方面的学问那我是大概三辈子也追不上。

但是当时我也个性很强，我就把手机一关不理他。我说简直就是狗屎，什么玩意儿，根本不行。第三句。

叶小纲：所以呢，我靠颜值吃饭是不行的。

创作《玉观音》时与导演有摩擦 叶小纲直接关机不理人

解说：叶小纲被称为“中国作曲界四大才子”中最帅的那个，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叶小纲却说，我想通过音乐表达一个中年男子对世界尚存的一丝勃勃雄心。

叶小纲：做艺术家是很辛苦，如果你是有追求的话是很辛苦，因为你永远不满足首先，永远不能自满，永远要挑战自己，不能重复过去，你想真的这个在艺术上有点建树，有时候还要冒风险，人家并不喜欢，对吧，有时候比方说，我做《玉观音》的时候，有些段落导演并不喜欢，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当时我也个性很强，我就把手机一关不理他。

许戈辉：这比较像艺术家的做法。

叶小纲：你跟这个音乐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因为你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对吧，最后他接受了。那么我对我的学生有没有这样呢，他写出东西就觉得，我说简直就狗屎什么玩意儿，根本不行，后来我回家去想想，他这么想也有他的道理，我怎么能用我的年龄的知识结构去衡量现在才二十郎当岁的人呢，不可能的，他们到了我这个岁数，不定能创造出什么东西来，你也很难预料，所以尊重启发，启发尊重。

叶小纲提教育理念 爆料谭盾入学时并不为人看好

解说：作为现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叶小纲头衔繁多，在厚厚的荣誉中，他很看中一点，自己是中央音乐学院学生获奖率最高的教授之一。

许戈辉：但是作为老师，或者说作为伯乐，你们看这些学生，有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一般来讲从他第一年入学，到他最后毕业，到他的日后，是不是大多数是如你们所料。

叶小纲：不见得，我的同班同学谭盾，现在是我们这一班里面最出类拔萃的之一的一个，在世界上都很有名的音乐家，他进学校的时候，并不为许多老师看好，所以呢，有的同学的被，我们有一个曾经有一个班上有一个人现在已经消失了，他是我们班上第一名，他进校的时候我们都是仰望看着他，因为实在是太好，他的好是什么呢？表现在他的技术，他的那个技术我们追，再学三年都追不上当时觉得，再学五年都觉得追不上。第二，他的艺术感，就他这个曲子作出来，我们就觉得哎哟我的妈呀，那啥时候才能追上他，但这个人恰恰就没有出来。

许戈辉：所以这些到底给我们什么启示，到底说明艺术家不是院校，能够培养出来的，还是说天才就是天生的。

叶小纲：那么搞创作，不管你是将来从事什么样的创作，你这个基础学校希望提供给你，艺术贵在创新，你创新不可能凭空拔高到九十层楼那么高，你肯定是堆积起来，你这个堆积的宝塔尖那个宝塔越结实你的可能性越高，这个堆积宝塔不是说让你灌输你，像注水肉一样的，往你身体里打，往你脑袋里打，不是的，就看你自觉。

许戈辉：你会不会觉得现在其实很多家长，就是让孩子学琴是有一点功利，弄得孩子现在真正喜欢的可能不多，一旦自己能够单飞了，那这事儿就扔下了。

叶小纲：其实很简单，一个《献给爱丽丝）那么好听的一个音乐，把它植到他的心里去，让他觉得什么事不开心的时候，能有听到这样的音乐，他心里能够感到欣慰，要把这个东西教会他，他这辈子都会爱音乐。德国为什么说每一个家庭，都可以开四重奏音乐会，是他们从小就互相听，特别室内乐，小提琴跟钢琴两个合奏的时候，要你听我我听你，只有我们两个人共同好了，你让我我让你，这个音乐才能真正流淌出来，所以呢，音乐教育其实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素质的教育，如果从小是拉室内乐拉惯的，从小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比方说该你出声的时候你出声，不该你出声你就不能出声，这是个规矩，这是个做人的道理。

中国音乐有其独特性 小时候常听《渔舟唱晚》

许戈辉：比如说我采访作家吧，会希望他能够给一个一个建议书单，年轻的朋友最好去读什么书，那您作为一个音乐家，能不能给一个建议曲单。

叶小纲：我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中国曲是《渔舟唱晚》，这个曲子非常好听，我经常现在。是小提琴独奏《渔舟唱晚》，还有一曲叫《思乡曲》，马思聪《思乡曲》，它能把人的对家庭的思念，对远方家，这个家的思念，不光是家庭，是家庭是家庭成员，这个家是具体那个location（地方），是这个地方的思念，我觉得比较好懂这两个音乐。《渔舟唱晚》是非常好听，这是一个比方说中国乐曲，那么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叫《春江花月夜》这个曲子，大家知道中国音乐很有意思，是接龙，你知道吗。

许戈辉：怎么讲。

叶小纲：中国的音乐有一个它独特的，像尤其《春江花月夜》，它那个音乐是这一句头接的上一句的尾，你听，这个曲子你很熟应该，第二句怎么响，第三句，第四句，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它全部落在最后一个音上面，所以这个办法可以让小孩子来作曲知道吧。

许戈辉：是这样的。

叶小纲：开发他的智力，你比方说，孩子你给我唱一句，哆发咪，哆咪发比方说，哆发米，你下一句从哪儿开始，他不知道，你从咪开始，咪西拉，第三句拉，从拉开始，这个写字接龙一样，就是我今天去吃饭，饭什么什么。

许戈辉：对对对，我们会和孩子们玩成语接龙，原来这个音乐也可以接龙。

叶小纲：这个是对幼儿，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因为你文字也能接龙音乐也能接龙，一种素质教育，让他从小知道，中国传统音乐它是这样。那么外国曲子我觉得从莫扎特那个西洋乐曲，比如贝多芬，《献给爱丽丝》，那个莫扎特的那个《A大调变奏曲》，然后那个大家知道《土耳其进行曲》，这种曲子经常去听听，听得深了深了以后，你觉得你听一些你没有听过的东西，慢慢慢慢你会觉得音乐离不开你，我觉得这个人的生活就特别有意义，就是，你一个人生要完美，要对得起自己，我觉得就是说，从小的父母的熏陶，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教育上的事业上的执着，都是必要的，但是呢，留给自己心灵一点空间，这个音乐是最好的一个方式。

《名人面对面》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许戈辉【主持人专区】

首播时间：周日20：30-21：00

重播时间：周一 04:00-04:30  13：40-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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