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马家军用药事件当年或是“国家机密”

2016年02月04日 09:13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作家赵瑜报告文学《马家军调查》中的章节《药魔重创马家军》，时隔16年后重见天日，揭露马家军集体注射兴奋剂的黑幕。体育不是政治，就算用了兴奋剂，一时为国家增光，长远为民族带来羞耻。

周轶君：马家军用药事件中包含有国人的欢呼

窦文涛：你看这个微信里就开始说了，这中国人啪啪啪打脸打的山响，当年黄宏在春晚上，1994年春晚小品，马骏仁也在，打扑克，当时里边说，说这些外国人为什么说我们，当了冠军就说我们是吃兴奋剂呢？然后当时呢，就是表达中国人民的这种不满嘛，说不是马家军吃了兴奋剂，是马家军给全体中国人打了一针兴奋剂。我们中国人，总有一天要跑在世界的最前方，黄宏说完这番话，镜头给了马骏仁，马拍手而笑，脸上显出激动和坚毅的表情。隔了22年的打脸，啪。

周轶君：对啊，所以我觉得当年的这个事件当中也有我们的欢呼在里面，如果不是我们那么重视这个国家要在那边去拿金牌会有这样吗？而且你知道在全世界这个整个就是不叫举国了，就是整个队伍吃兴奋剂的还有哪里，东德那时候吃，现在的俄罗斯。

许子东：现在俄罗斯对下一届奥运要被禁了。当时中国最明显的还不是马家军，最明显的是游泳队，90年代初，就是游泳队，当时中国游泳队突然一下子成绩非常好，所以西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妖魔化，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因为游泳队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当时西方的妖魔化，我还记得非常清楚，亚特兰大奥运会的时候，中国队进场的时候，美国NBC的那个播音员就在说，这支队伍，它的游泳队受到了东西的困扰，什么什么什么，就是这样。当时后来中国就抗议，说你在介绍一个国家的运动员进来的时候，你的评论员就在这样来说。当时就是说是东德的这个机制过来的。我非常同意你刚才讲的那个话，一针兴奋剂，我们都受用。你知道90年代初是一个什么情况，90年代初，一直到邓小平南巡的时候，中国的整个，那个时候全靠一个什么，靠一个亚运会，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就是那个时候一个亚运会使得一个国家就是从一个全世界在谴责你的这个状态下面，它找到一口气。所以，你看它出成绩的都是90年代初，那个时经济还没有起，政治有很大的波折。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我们撇开体育道德不谈，撇开纯洁的这个人格、真诚不谈，从政治上考虑，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真的给了民族民心一个兴奋剂呢？而这个代价又是怎么样呢？

窦文涛：这个里边马家军当年的这些女队员，这些弟子讲的话，我觉得也是。就是吃兴奋剂这是全世界的现象，美国运动员也有吃的，对吧？什么体制下都有运动员用兴奋剂。但是呢，您没辙的一点是什么，她们就是说，说这个她们就是说躲过了三回飞行药检。好，种种原因，你比如说就是说刚刚大赛完了，处在调整期的时候就不用吃，正好那个时候检查没检查出来。有一次藏在火车上或者怎么着就避过去了。但是你看，她后来就是讲，后来是中国游泳队大面积兴奋剂事件，那国际你也可以说妖魔化，妖魔不妖魔，就是中国游泳队不能进这个池子，污染池子。那个时候把马骏仁他们吓坏了，马骏仁都不想干了，那么那个时候他就是说一个什么，最后是什么呢，国家自检发现马骏仁有禁药。为什么国家自检呢？你看他的队员我说的很到位，她就是说，因为你外国的这个不管怎么说吧，它是资本主义的那个体制，我们这个运动员可是社会主义，是国家，你是姓国的。所以，你要是发现了兴奋剂呢，你有点绕不开，你有点绕不开你这国家形象。因此，这到最后就是国家也开始自检。但是，在这个之前，组织上也是知道的，对吧？

许子东：关键就在这里，这个最根本最根本的一个关键，我跟体育界的人聊天，就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就是说没有吃不吃的问题，只是药好不好的问题，任何国家、任何运动员他们都在用，只是你没查跟没查出来。所以，中国的问题就是体育跟科技水平要挂钩。因此要引进东德，这是一派。但另外一派它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是全世界都有，但是是个人行为，就是他冒险，他为了自己的荣誉，他冒这个险，但是他的国家、他的协会是不会为他背书的，因为这是犯法的。

周轶君：而且因为他们没有一个长官告诉他可以吃，他完全是他个人。

许子东：对，更不会给你提供，给你掌握分寸，告诉你怎么方法疗程。

周轶君：或者说没有人告诉他，你必须要赢，这个是最根本的。但是，我们也不要忽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东德当年被查出来以后，后来有一个解密，说西德也在吃其实，西德也大规模服用。它们当时的科技水平还更高，也是去试验很多种药，就是试出来某一种药可以使他的红细胞怎么样增多这样那样。而且说他们当时不是因为知道东德在吃才去对抗，就是他发现了以后也可以吃，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东德在吃，说有一个内政部长也下令说，我们必须要让我们的运动员跟东德运动员有同样的条件。所以，这个金色的诱惑，这个赢的诱惑。

许子东：不吃不好使，所以这个还是我刚才讲的两个最基本的观点。你刚才那个证据就证明还是钱那种，有很多人，包括体委的官员有很多认识，他们心里就相信这个，他认为它就像政治斗争一样。政治斗争都是为了利益，守法不同，但只要你有必要用，暗杀、绑架、下药或者用假的名义去控告都是可以用的，只要目的正当。但后面一种始终觉得体育不是政治，政治可以这样，体育不能这样用。体育你就算用了，一时为国家增光，长远为民族带来羞耻，就是这样。

窦文涛：马家军用药事件是多年的一场噩梦

窦文涛：但是我在这个描写，要不说就是报告文学，我就觉得中国这个题材不准拍电影吧，但是报告文学出来了，书可以出来，对吧？这要是拍成电影，就是中国导演一定能拍出，这家伙。你知道我觉得这个一场噩梦17年，他们说多少年，1993年到现在，多少年以前的这么一场噩梦，这些女孩子就从这些噩梦里醒来之后，现在也有了孩子，有了什么。她们当年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到了最后时刻，真叫盛极而衰，1993年囊括那么多的冠军，打破那么多的纪录，1994年就叛逃师门出走。然后到达最后的这个，我觉得团队内部，就是那种最后的疯狂、最后的崩溃，就是这些。所以，你就觉得同情，这些可能是农村来的女孩子，家境比较贫寒的女孩子，就靠跑啊。然后也不知道给吃的什么药，就吃吧，吃，吃，到最后呢欲罢不能，不吃就根本跑不动，小组都出不了线。所以，那就吃吧，吃吧又怕生不出孩子，声音变粗了，越来越像个男的。哎哟，就跟爸爸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子东：月经都停了。

窦文涛：对，特别是到最后传出国际药检这个越来越近，压力越来越大的时候，甚至马骏仁我觉得精神都濒临崩溃，甚至马骏仁跟这帮说，就是说谁查出来谁自己负责，女孩子们这个精神也人心惶惶。你说到了这个最后的这个时分，这个团队内部这就什么精神。所以，我觉得她们经历了什么，事过境迁之后，你再看看这些历史的照片，也格外。你可以看看，也格外让人唏嘘。你看，这就是当年这个赵瑜的这个调查马家军。你再看，这就是作者，当年的作者赵瑜。马骏仁，当时中华民族的英雄，是吧？再看，中华民族的英雄，你再看。

许子东：中华鳖精。

窦文涛：这是他的这个队员，你看这个脸上这线表，你看这脸上这线条。我记得就是那时候他们脸上都是那个粉刺，是吧？再看，你看这就是上了国际杂志，囊括了多少个纪录，中国奇迹，黄色的这个奇迹。再看，这就是当年一千万卖给厂家，马骏仁就是找他的队医，随便找了几个可能中医的配方弄了一下，就把这配方卖了一千万当时，生产的饮料。再看，这是上电视。

周轶君：春晚。

窦文涛：那是倪萍吗？

周轶君：好像是。

许子东：应该是春晚。

窦文涛：你看，这是他的这个，也是他的队员，当时这照片。当时在我心目中，马骏仁就跟民间的那个大仙似的，我觉得好像神奇人物。他想让谁跑得快，谁就跑得快。你看，这个好像是一个挺可怜的一个队员了，这个队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看看。

周轶君：叫李颖吧。

窦文涛：李颖，是马骏仁悲剧里最浓重的一笔，好像因为某种原因自杀了这个人。你再看，马骏仁，你看这个你看就是后来师徒反目，脱离多年之后，王军霞的婚礼，马骏仁又回去，这是师徒分离多年之后，头一回公开的见面，马骏仁送给王军霞的一个礼物，这么一个镜框。你再看，这个是当年王军霞得的那个好像欧文斯奖，一个国际田径的一个大奖，一起回来。这个要不说当时就是说戏剧性，点背。就在弟子判出师门，大概是1994年，马骏仁的父亲得知了这个消息，心情大坏，两个星期以后去世，马骏仁在奔丧的过程中还出了车祸，当时在医院的床上。

周轶君：这个是大家都记住的镜头。

窦文涛：王军霞，这就是后来他的弟子，就是脱离开他之后，唯一一次又奥运会上。

许子东：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她拿金牌，但其实那个成绩已经远远不如以前的成绩了。

窦文涛：对了，对了，你再看，这就是多年之后跟当年的这些马家军这些女的，不吃药了之后，还是能生孩子，可喜可贺，是吧？这马骏仁呢现在是，后来是藏獒协会的主席。

许子东：马家军用药事件当年或是“国家机密”

窦文涛：我就说，不是说对马骏仁一个人，我觉得就相信就是在中国的这种某种体制下，每一个人都像个棋子吧，是不是？他也有他一种驱动力，就把他推向一个疯狂的。

周轶君：对，包括他那篇文章，不是刚一开始说没发出来，也是就两个编辑他决定了说我们要去保护他们。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处于那种状况下，好像你一个个体对抗整个的一个大环境的那种跟你背向而行的意志，但是呢又很快在某一天，这一个巨大的这种，就是这个意志突然被打破了的时候。就整个的这些风向又全都转掉了。

许子东：你又觉得就是皇帝的新衣，没啥了不起。你如果在当时，这算国家机密，这算国家机密。

窦文涛：这算泄露国家机密了。

许子东：这个当时你说这个关系整个国家的形象，很大的。我刚才来讲，我没有必要苛求。因为当时真的，中国还需要有这样的兴奋剂，当然我们要反省的是用体育来鼓吹民族主义是不是一个好的方法，作为一个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一个工具今天还在延续。这个事情的转变是其中有一条，就是获得了2008年奥运的申办权，获得了申办权以后，国内的检查严了。你明白吗？就等于一个游戏，就是说开始我是小厂、社办厂，我去搞一点花样，后来我上市集团了，我很多东西都要照规矩来了。所以后来就自己检了，这个问题是，人家一讲深就很简单，你到底是运动员的个人行为，还是这个小团体的教练搞的非法行为，还是组织行为，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窦文涛：你说的什么组织，还是什么行为，你知道我从这个里边倒看出一个什么，这个又土又洋的。按说打兴奋剂我觉着是挺洋气的一件事，对吧？咱们中国有说什么举国体制，可我又一干，它这个打，我又觉得有一种家长式的一种，全是马骏仁一个人，甚至队员都说马导多累。每天上了火车，一个一个打，一天几个打一针，全是他自个儿一个人打。

周轶君：因为是机密吧，所以他要控制。

许子东：不用不好使。

窦文涛：不用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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