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工人：躲藏在缅甸边境丛林里 每天一顿维持生计

    

    解说：2015年1月2号，张绍荣看到了缅甸政府军的侦查机，当时他们觉得形势吃紧，很多司机想回国，但老板仍不同意。

    

    李祖奇：他们就知道缅甸可能有些老板是知道形势乱了，就把外面知道的车都喊进去嘛，可能是最后拉一趟，他们少亏一点，能够多回收一些嘛。

    

    解说：第二天凌晨，李祖奇被发动车子的声响惊醒，惊喜的以为可以上山拉木材了，他把货车发动后，发现所有的车头都朝向了回国的方向，李祖奇回忆，当时并没有看到缅军，但大家都在跑，数百辆车都急着往中国开，有的车要掉头，不少车还发生了碰撞，场面一片混乱，当他发现老板搭乘一辆小车急匆匆逃跑时，猛然意识到形势已经大变。

    

    李祖奇：只见大车，小车都蹿出来，小车是老板在里面嘛，我就看到他的车，我说不对，这个事情可能是形势乱了，老板都跑了，准备，我就准备调头，调头，在我的外面还有一个料厂，也是摆车的嘛，外面的料厂车子也动，里面的就行不通，我在那里调头也没法调嘛，就最后那个老板的汽车到我那里恰恰有一个位置，我就把头转过来，转着来，调头后出去了一小点又堵住了，我又跑出去问驾驶员，我说怎么了，他们说，快跑，后面老缅兵来了，四十、五十了，他们要抓车，抓人，我说，这形势不好了。

    

    解说：据了解当时在缅甸伐木的工人有上千人，且大部分都逃回国内，那为何150多人会被抓捕呢？逃回来的工人又经历了什么呢。

    

    据李祖奇回忆，在缅甸政府军的侦查机出现的第二天晚上9点左右，有人跑回大料厂告知他们，缅军要来了。

   

    李祖奇：他们就把他们的山服嘛换了，换成中国穿的这种衣服，看上去也像中国人嘛，他们就说，老缅这回是真的上来了，我们听说了，去告诉老板，我们说山兵都跑了，可能是老缅真的要来，他说没问题，没问题，真的是老板阻止啊。

    

    解说：李祖奇说老板告知他不要带头跑，晚上就要进山拉木料了，叫他们不要动乱，而山兵把枪藏起来，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已经跑回家了。

    

    李祖奇：附近都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寨子嘛，就回去就是当地老百姓了嘛，老缅看上去就是老百姓，就不知道了，他们一枪不放就跑了。

    

    解说：李祖奇至今清楚地记得，1月3日凌晨他们听说缅军来抓人时，大家逃跑的混乱场景，慌乱中，司机们驾车朝中国开，但因车辆太多，速度非常慢五六个小时才走了六七公里，之后就走不动了，有人从前面跑过来，说缅军正在前面设卡抓人。

    

    李祖奇：在我的前面可能有50多台车，出来了将近7公里左右嘛，外面的驾驶员又跑回来说，外面也有老缅阻起了，他们把他们的枪、炮都架在路面，还抓着个人，叫我们快鑽箐，车子不要顾了，当时看着车子又那么心痛，是不是，当时他们这么说，我们也害怕嘛，因为老缅我们见到也就害怕，我们就鑽在那个箐，车子的路下面嘛，那个箐里面躲起，箐里面是什么都有嘛，那蛇、虫、蚂蚁太多了，有的还有老熊，都心里相当害怕嘛。

    

    解说：当天晚上货车司机们在箐里面躲到了黄昏，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打算到货车里休息，但还没有走进大料厂，就碰到了老板的翻译。

    

    李祖奇：他就骑着摩托来，说老缅来了，让我们快点走，我们车都没有到过嘛，就返回箐里面，两个人当时肚子相当的饿，什么都没有带嘛，就躲在里面，躲到里面呢，我们都是一直爬上一个岭冈，进去了将近两三公里吧，烧起火，那里面我们去的时候是乾天嘛，是冬季，也相当冷，我们两个把火烧燃，一个睡一个站哨，等到2点左右，听说有一个下面草丛有点响，听见人的脚步声，我们说以为是老缅来搜山，到最后我们准备把火熄灭，准备鑽箐了嘛，又准备跑进老深山里去，那人就喊起是不是驾驶员，我们就说是，我们开车的，是我们的朋友，抓着还敲了一顿。

   

    解说：跑出来的人说，他被缅军关在车里，趁缅军睡着的时候逃了出来，他说车子不能要了，缅军要抓他们去做水牢。

    

    李祖奇：等晚上我们又转移了地点，又上去了将近3公里了嘛，一直到第二天，第二天逐渐逐渐的有朋友在箐里面走路嘛，我们又找着几个朋友，我们说肚子很饿，现在吃的都没有，他们说，他们进来时搞到了一点吃的，领我们去吃一下，吃一下呢，我们就最后又凑齐了七八个人嘛，七八个人在那里吃吃那一顿饭后，有两个驾驶员他说，现在你们来拼我们吃的也少了，他们去外面看看老缅在不在，去找一点。

    

    解说：李祖奇说，两人出去后就被缅军抓了，缅军还让被抓的货车司机喊话，想把躲起来的其他人骗出来。

    

    李祖奇：他枪持起叫喊，叫我们的伙伴喊，说老缅不在了，我们在箐里面是根本看不到他们嘛，悄悄的，叫说老缅走了，叫我们快出来，有的四川人有的他不知道这种行情嘛，他就奔着奔着出去是就被抓了。

    

    解说：不久，一架缅方直升机飞来，沿着山体来回低空盘旋，李祖奇和同伴躲在箐里，留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李祖奇：我们只是看到飞机嘛，飞机在头上绕，我们见飞机的时候，都是鑽在箐里面，那飞机是直升机飞得相当低，它就是来查这些人，到底走哪几个通道，走哪几个路线，他们我们走出来以后这些路线，都有老缅来了嘛，后面都有老缅来阻起啊。他们有的是到半路被抓，抓去的也有。

    

    张绍荣：你就在那个路上面搭个棚子，那个搭个棚子也就是砍下那个树叶子起来，随便搭一个棚子，在里面躲一下那个露水，热带地方那个露水太大，所以随便在里面睡起不注意，天要亮大概在5点、4点这个时候老缅他就搜山，搜山他就远处他不敢去，他也就是在公路上下十多二十米的地方搜，搜着你了就把你抓走了，大部分是这样抓去的。

    

    解说：据张绍荣回忆，他与李祖奇的货车停放点隔了一条河，1月3日早上老板通知他们缅军要来了，让他们赶紧撤离。

    

    张绍荣：撤了以后呢来到半路呢，两头老缅兵是走上面阻一股，后面追一股，两股追过来了，追过来把我们夹在中间，我们就没办法跑，没办法跑，当时呢我们就跑路上面去躲，为了躲避这个老缅兵，我们就跑到路上面去躲，我们就在里面躲了4天，3号，是躲了4天，躲了4天以后，我们就在看到那个老缅兵，兵也伤重了，车子呢他们也开回去一部分，我们就说那个是没有希望了，我们还是赶快折，往家里面折，所以我们就开始呢，就往家里面折，当时老缅兵不是在那个路边，全部把那个路围起了，围起呢我们就往上面下来不了，下来不了就是要机会，找机会找一个空地，老缅兵不在的地方，从路上面偷偷的跑下来，再渡一道河，再往我们中国方向回来。

    

    解说：张绍荣回忆两天一夜的逃亡，最苦的就是在山里躲的那几天，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煎熬。

    

    张绍荣：那个山里躲那几天是，那个是属于热带雨林嘛，那个蚊虫啊，壁虱啊，什么子，那些东西太多了，一天晚上就是给你睡也睡不着，又怕着老缅来骚扰，白天远远地怕到那个大山头去躲起来，晚上等到九点、十点从大山头慢慢又滑下来，来看探路，看看老缅兵到底他们是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路口他们在不在，就是这样白天我们在山里面躲，晚上又下来探路，探到走了，探不到白天又折上山去，那几天呢一个是又饿又累，心里面又焦。

    

    解说：逃亡中，张绍荣一队进了一个缅甸寨子，幸运的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帮助和指引。

    

    张绍荣：那个寨子里面老百姓也是还是可以的，缅甸寨子，老百姓呢他就给我们指乡道，要我们往什么地方走，怎么走，我在那个老百姓家呢，买了点饭，吃了。吃好饭，老百姓来告诉我们说，那个缅兵离这个地方是不远，他们只有走小路过只有十多公里路，那个是你们在这边不安全，你们最好还是走，不能够在我们这边住，如果在这边住，老缅兵万一他们过来把你们抓了也是没办法，所以我们连夜在那个老百姓家搞了点饭吃吃，我们也就走了。

    

    解说：李祖奇一行也经过了一个寨子，虽然靠着打手势要到了一些吃的，却远远没有张绍荣那么幸运。

    

    李祖奇：他们寨子的人要收过路费，我说我真的没钱，在里面吃了十多天，都吃完了嘛钱，我们说真的没钱了，我坚持要走，他们还准备要打我们嘛，就是最后几个人凑了一个人要一百，我们6个人嘛，凑得个三百块钱，我们说真的没有了，交给他们了，交给他们后呢，他们说叫我们快点走，不要在他们家这里，可能老缅要过来，明天是可能老缅要过他们寨子里来这里堵人，抓人嘛，这里要来搜，我们那晚上就连夜赶了。

    

    解说：李祖奇说逃亡的时间里，他们每天只吃一顿饭，每次也只能稍填一下肚子，走不动的时候就互相轮流的休息一下，相比李祖奇和同伴的遭遇，张绍荣要比他们幸运一些。

    

    张绍荣：我们走那边过来，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危险，最危险也就是过一道河，那个河是，也就是河水也还有点急，上面有点大石头，我们就往那些大石头里面跳，走这个跳过那个，走那个跳过这个，这样跳过来，走到基本上是，下午4点左右我们打了，打得通中国电话，打通中国电话，老板家就派车子上去接，接我们到半路，接我们回来。

    

    解说：就在张绍荣已经和家人团聚时，李祖奇一行六人还在缅甸深山老林里逃亡，经历5天的长途跋涉，才返回国内。

    

    李祖奇：我们剩下我们一路出来有，我们有8个，抓了两个呢，还有6个，我们6个一路回来，一路互相帮忙，有的是真的走不起了，他的，我们出来半路厚的衣服我们都脱了丢了，真的什么都带不起，这样走着出来吧，不敢走大路，大路上都是缅兵嘛，我们都是走箐里面，翻山的。绕山绕水的这样走，我们走了将近是5天时间，返回到中国。

    

    解说：张绍荣说以前也发生过中国伐木工被缅甸政府军抓捕的事情，那为何他们还要买了新车冒着风险去缅甸伐木呢？2006年左右，张绍荣曾到缅甸拉过木材，他说那个时候局势稳定，缅甸政府没过多的干涉地方武装与中国商人的木材生意，自己也赚了一些钱。

    

    张绍荣：在那个时候是不乱，老缅他们也没有上来干涉，山兵这个缅北这些山兵他们怎么卖怎么整，他们悄悄地瞒着缅政府，怎么卖怎么搞这个是他们的事，缅政府根本没有办法上来干涉他们。因为那个时候缅政府不上来干涉他们，也就是因为这个路还没有修通，那个时候主要是路没有修通，所以随着这么多年呢，好像这个砍木材呢越砍越下去，越砍越下去，砍到密支那了快要。

    

    解说：2014年张绍荣听做木材生意的老板说，今年口岸大开放，从缅甸运木料赚钱，他就向亲戚借了一些钱，又贷款20万买了辆34万元的货车，领着儿子去了缅甸。

    

    张绍荣：30多万的车子，那个也是没有落过户，落下户来也是达四十万，我那个车子今年才买的新车，忙不赢去落户，不是忙不得，那个是叫没有钱了，准备说去拉几趟，回来挣一点运费然后呢再去落户。

    

    解说：张绍荣说，他们与老板一直未谈定运费，老板让他先拉几车再协商，他估摸着一方木材的运费能有600元左右，一车能拉25方，运费也就有1.5万元，半年下来就可以给车落户，据找少蓉介绍龟头山用四个大股东，股东下面又聘请了20多个小老板，因与其中的一个大股东有亲戚关系，他可以跟着大股东做事，临行前老板为他们办好了出境手续。

    

    张绍荣：当时呢他们也就说，这个各种手续是他们办好了，我们要进去呢，只要把这个出行证办好，把那个海关单报关，把那个海关但办好，那个到边境站登记，这样子就算我们合法了。

    

    解说：2014年12月17日，张绍荣和自家的三个兄弟，各自驾驶一辆货车从古永镇的三岔河边境口岸进入了缅甸。

    

    张绍荣：在中国这方是我们没有花钱，你像海关单，特别是它只是给你报了一下车子，你出去去拉木材，你拉进来呢你再来申报，申报以后再交费，这个是出去没有交费，整个在中国这边没有交费，任何税费都没有，但是到这个缅甸的这个官卡上，就存在费了，它就存在着大概总的是一千五百多块钱的税费吧，他们说的税费，这些税费呢也就是老板回收了一部分，老板回收大头。

    

    解说：李祖奇说去缅甸之前，他刚买了新车准备到瑞丽拉工程，但工程被叫停了，当时四川的老板找他去缅甸拉木料。

    

    李祖奇：他说兄弟今年跟他混一年，他也是跟着做木材，他又认识他在腾冲又认识一个朋友，山他买下了，他也没有做过，叫我帮找几个驾驶员，可能每趟五六千钱，年前嘛，他说去年春节以前他说可以拉10趟来往，每五六千，可以挣五六万块钱，过过春节跑到这个3月完嘛，接近雨水来，干季可以拉个20趟来往。

    

    解说：李祖奇的车也是贷款了20万，又向亲戚借了一些钱买的，他觉得一年不到就可以挣到十多万，两三年时间就可以把车钱赚回来，当时缅甸的形势也让他有些犹豫，但面对还贷的压力，他还是想去赌一把。

    

    李祖奇：我们就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是你们要负责的，他说没问题，没问题，叫我在这边找上几个朋友嘛，开车的。

    

    解说：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缅甸的这趟买卖完全亏空，无论是伐木工人还是驾驶员都没有挣到钱，包括李祖奇和张绍荣在内的很多货车司机一趟木料也没拉，车就被缅方扣留了。

    

    张绍荣：我家损失也是挺大的，我那个车子我就买34万，没有落过户，我家二兄弟那一张是稍微便宜一点，那一张也就是在十四五万，我家三兄弟还有我家有个兄弟，他们那个都是在二十四五万的车子，所以我家弟兄四个，这个损失也是上百万的这一次。

    

    解说：据张绍荣提供的数据，被缅甸军方扣押的车辆及工程机械有673辆，经济损失高达两亿多元，李祖奇说现在四川籍的老板已经躲起来了，他都找不到人，但通过手机还可以联系到他。

    

    李祖奇：我发信息给四川那个嘛，他会回一条，他就说只要别个老板怎么赔付你，我会赔付的，他这样说这样承诺。

    

    解说：卖车行每天的催款电话让李祖奇非常的焦虑，如果他不能按时还贷的话，卖车行要起诉他。

    

    李祖奇：我说等老板如何赔付了，我也不会赖这个账，他说那是你们的事，你们要尽量找老板，否则是他们公司是要起诉我们，他这样说，我也点焦虑，现在生活也无能为力，家庭也无法扶持，心头都是有点崩溃了，什么事情都放不下了，小的我们每天我们这有个地方可以去打临时工，一天五六十块钱，现在我的车贷、利息每天将近在200了嘛，两三百，我如何赔付啊。

    

    解说：张绍荣说，现在腾冲县政府成立了专案工作组，帮助协调此事，但老板只同意新车赔付8.5万，旧车赔付6万，并且老板说现在比他们还穷，只能打欠条。

    

    张绍荣：你看我们现在差了20万的贷款，自己借的借，自己筹备一点，也就是14万，这14万不消谈利息，还好说一点，那20万天天谈利息的，一个季度3个月是在五千零一点，五千不到一点，几个季度加起来，人家就一年也就是两万左右的利息，天天要计算，所以我们这些，我家儿子和我一年出去找这两万多块钱的利息找的来，那么家庭生活里面没办法，本还不了了，这个本还不了啊，确实是没有办法啊。

    

    解说：张绍荣说虽然他们现在面临很多的经济压力，但他和儿子、兄弟都安全回来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那150多名被判刑的工人大部分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真要坐牢20年，他们的老婆、孩子、老父老母如何生存，又会有多少的家庭会面临破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