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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亲手将母亲“残害” 多年后真相令他五雷轰顶


来源:凤凰卫视

内容提示:1970年2月13夜晚,方忠谋明确地表示支持为刘少奇等人“翻案”,并批评毛泽东以及对其的个人崇拜。当夜,方忠谋被丈夫和儿子张红兵举报,第二天被县革委会以“

解说:1970年4月11日,在枪毙方忠谋之前,固镇县召开了万人宣判大会,在汹涌的人潮中,时年16岁的张红兵也夹杂其中。

张红兵:从我的精神状态来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头发蒙,晕,嗡嗡叫,当时我甚至连走路都迈不出脚步。

陈晓楠:看到那么多人围着的,跪在地下的那个人,你觉得是自己的妈妈吗?

张红兵:是自己妈妈,但是我逃避不了,不再是青面獠牙,而是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我的妈妈,我的心在颤抖。

记者:那天枪决的只有你母亲一个吗?

张红兵:只有她一个人,对,当时的那个会场,刑车出来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在这边这个位置,跟着刑车走,就走这条路,刑车在前面开,后边的人在追刑车,想尽快地尽量地追上,想去看这个行刑的场面,我跟着这个大队的人马在中间,当年都是沙石路。

记者:现在根本都看不出来了。

张红兵:对。

记者:这么繁华的一个地方。

张红兵:完全面貌改变了。

解说:方忠谋死后,张方两家也彻底断绝了往来,方忠谋娘家遭到了冲击,二妹忧愤而亡,而张家也并未因“大义灭亲”得到眷顾,“反革命家属”的政治帽子如影随形,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制着他们,张红兵兄弟二人初中毕业后,没有获得进厂升学或当兵的机会,被安排下乡插队劳动,张月升则又在大小运动中,经历两次挨整和被免职,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1976年十年动荡岁月结束,之后的两年极左思潮统治的年代结束,对于文革的反思、批判,逐渐蔚然成风,而此时已经成为一个青年钳工的张红兵,却忧心忡忡,备受折磨。

张红兵:陷入了一种极度抑郁的状态,最后到什么地步,我在家里面和父亲和弟弟无法用语言交流,我默默地走到五河县淮河大桥上,桥下是滚滚流淌浑浊的河水,不知道有多深,我想爬上栏杆,一头蹿下去,一走了之。

陈晓楠:大的形势的改变。

张红兵:是的。

陈晓楠:你是无所适从的。

张红兵:是的。

陈晓楠:你的心理找不到一个落点。

张红兵:真的,真是的,而且我有一个记日记的习惯,在这个时候我日记没办法记了,记什么呢?说什么呢。

陈晓楠:人一下就迷失掉了。

张红兵:对,方向没有了。

解说:1978年末,多年未见的方忠谋的弟弟方梅开突然找到张家,当时文革的平反工作正从中央到地方陆续展开,方梅开决定给姐姐伸冤,他提出要一份当年的举报信,为姐姐写平反太料,然而张月升却拒绝了,不久张红兵父子读到了张志新的平反消息后掩卷长叹,张红兵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年心底里不时冒出的自我怀疑,并不反常,他对父亲说我们当年做错了。

张红兵:连天加夜地写,彻夜不眠,写啊,边写边哭,后悔啊。

陈晓楠:就是认识到错误,承认错误,这一步是很痛苦的。

张红兵:是的。

陈晓楠: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错,是一个没法挽回生命的。

张红兵:是的,应该是用刀子切割心脏的那种疼,我和小姨母到了我家,我们娘两个抱头大哭,抱头大哭,当时窗外下着大雨。

陈晓楠:母亲是张红兵生命当中已经消失了近十年的一个词汇,方忠谋死后,张家对此讳莫如深,张月升把和方忠谋有关的照片、字迹全部统统都毁掉了,而近十年之后,当这个几乎被抹去的母亲重新“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强烈地冲击着张红兵,白天他在工厂干活,晚上就通宵达旦地写,当年他写的是揭发材料,而这一次写的则是申诉和平反的材料,当年他写下的一切,把母亲钉上了十字架,而如今每一个曾经钉子一样砸在母亲身上的词句,都反弹回来,好像是钉到了自己身上一样锥心彻骨,张红兵痛苦着写了近一个月,61页,他把初稿读给父亲听,父亲沉思了半晌说,我们当年的做法也有点不讲人道了。

解说:80年代,张红兵考上了当地电大中文系,一天在上古代文学课的时候,他读到了明代散文家宋濂写的《猿说》如遭雷击。

张红兵:有一种猿猴,猎人就把这个母亲捉到了,捉到了以后把她扒了皮,小猴子看到她母亲这样下场,那就是反抗,那就是抓,撞,最后这个小猴子也死了,他这篇文章最后说,说猿猴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所以我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就在自己心里面痛骂自己,张红兵啊张红兵,你畜生不如啊,动物还有亲情,还有母子之情,你呢?你有吗?犯下了滔天大罪,十恶不赦,没有想到她那时候的心情,现在才想到,我经常梦见母亲,有一天母亲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担心她会马上消失,我就拉着母亲的手,我哭着说妈妈你别走,我拽着她的手我在哭,我在向她诉说,妈妈我对不起你,儿子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啊。可是妈妈不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转眼不见了。

解说:在给母亲方忠谋,平反的过程中,有一件事一直深深地困扰着张红兵,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一个热忱、忠贞的革命者,始终积极要求进步,但为什么她在出事之前,表现得越来越异常。为什么在1970年2月13日那个夜晚,她会突然歇斯底里、举止癫狂。在仔细翻阅了父亲、自己以及其他人的举报材料时,那些尘封的琐碎细节,所揭示的真相再次令张红兵五雷轰顶、如梦方醒。

1949年23岁的方忠谋,受地下党父亲方雪吾的影响,加入了解放军,作为护士参加了渡江战役,荣立二等功。但一年后,在家乡的土改运动中,父亲却被当做“地主分子”和“匪特分子”镇压,方忠谋也受到牵连,被当做“特务嫌疑,内控对象”,为了证明自己的革命忠诚,早日入党,她也曾向组织检举揭发过父亲,要求与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不断改造思想,工作上更是积极拼命,并做到了固镇县医院,门诊副主任的职位。1966年文革伊始,是张家人政治生命最荣耀的一年,方忠谋的大女儿张芳被,选为固镇县师生代表,参加了毛泽东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然而从北京回来不到一周,张芳就因为串联时传染了流脑而病发身亡。

张红兵:母亲简直承受不住这个打击,遇到同事她就哭啊,就说自己的好孩子张芳,怎么好、怎么好、怎么好,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

解说:据弟弟芳梅开说,张芳死后,方忠谋曾和他说,为什么要搞文革要让学生串联,如果学生们都在学校里好好上学,大胖(张芳)也不会得这个病死了,然而还没有从丧女的痛苦中走出来,夫妻二人又先后遭受冲击,丈夫张月升被戴上高帽批斗,在陪丈夫批斗的过程中,方忠谋也挨过打。随后方忠谋再次受父亲牵连,被当做“特务嫌疑”关在县医院里隔离审查,限制人身自由,每天早晚在单位门口,向人民群众低头认罪。一年多后,她被允许回家吃饭睡觉,这次回来之后,方忠谋言行日渐怪异。1970年2月7日以来,思想上、精神上、情绪上不正常,如经常睡不着觉,几次提起已死的女儿张芳哭哭啼啼,做家务时拿东忘西,她每天睡觉前有洗脸的习惯,有两晚洗了脸之后又洗一次,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炙热信仰的幻灭和残酷生活的双重打击,最终压垮了方忠谋,事发前一晚一直与父亲划清界线的方忠谋,突然说父亲是冤死的,事发当晚方忠谋和丈夫儿子争执起来,受到刺激的方忠谋言行彻底失控,但由于身处特殊年代,又缺乏医学、心理学常识,方忠谋激烈反应的言行,被惊骇不已的父子俩完全当做了“猖狂的反动行径”,加以举报、揭发并最终导致方忠谋,以反革命罪被枪决。

张红兵:很多次回到这地方,都非常沉重,不堪回首,它毕竟是我把我母亲,亲手送上断头台的一个地方。王姨你好,真是老邻居了,您和我母亲一样大。

陈晓楠:您了解张律师的母亲吗?

张红兵的老邻居:她怪好的,还可以,文化大革命这里去那里去,她妈在那背着包,上县医院去消毒啊,都是她,这个医院里都走没人了,就她自个在这个医院里。

记者:她出事了以后,你们是怎么想的?

张红兵的老邻居:我没看出来,就跟她这个大女儿死过以后,她应该受刺激了。

张红兵:这都还是田野嘛,过去都是这样的地,刑场就在前面。我母亲当时呢,从刑车被押到这来,在这地方执行死刑,然后留下一摊血,大概就应该是在这边这个位置。

记者:就在这?

张红兵:对,就在这边这个位置,这个地方。是在这吗?

男:你母亲的尸体怎么搞的呢,毙过以后,有个神经病就把她尸体绑到自己身上,绑到自己身上就乱跑。

记者:当时就是没有收,就是直接就放在刑场?

男:没有收,对对对。

解说:2013年一篇名为《一个文字“逆子”的忏悔》的文章,引起巨大热议,作者正是张红兵,这段腐骨蚀心的个人史,张红兵原本打算隐藏起来,但一天他在网上看到,“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再搞一次文革”等言论,再也无法沉默了,在文章中他像当年做“大义灭亲”报告一样,详细描述了1970年,那个残酷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张红兵:我愿意做一个反面教育,我把我家庭里面,发生的这件惨绝人寰的惨剧,展现给世人来看,把这一块血淋淋的伤疤揭开来给人看,让大家思考为什么在这个家庭里,会产生这样的人间悲剧,怎样才能避免这个悲剧重演。

张红兵:张红兵的忏悔录一经发布,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们无法理解,用最恶毒的字眼,诅咒他、谩骂他,张红兵对此毫不辩驳,他觉得这些责骂并不能抵消他对母亲犯下的罪行。

记者:有的人会说,因为它是时代造成的,并不是自己造成的。

张红兵:从责任来说,社会的归社会,家庭的归家庭,个人的归个人。

记者:你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张红兵:没有,是的我没打算放过自己,我是应该背上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它并不因为,我现在公开的说出这件事情,它就消失了。它将永远,由我肩负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直到我走进坟墓的那一天。

陈晓楠:在1993年的日记里,张红兵曾经写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天父亲提到,一位老同事曾经说,你和老方结婚十多年,不应该报案,张月升回答他,方忠谋在家能说,到外面也能说,如果在外面说了,就会连累我们一家,不办她就办你,当时的政治形势摆在那儿,末了他还对张红兵说,你母亲是个好人,这是母亲去世20多年来,父亲鲜少提及的母亲之死,但是张红兵认为即便当年父亲不举报,他也会去的,正是自己的狂热、坚决,把父亲也逼到了那一步。

2003年父亲去世,张红兵则不断地扪心自问,从小他就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天性并不坏,为什么就会把母亲推上绝路呢?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和亲情,而母亲究竟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赴死,究竟怎样看待这母子一场,究竟有没有原谅他呢,这些问题他终极一生也不会找到答案了,轰轰烈烈灼烧一切的大时代,早已经过去,可是张红兵却不想和过去和解,他一次次走着母亲赴死的那条道路,一次次地感受母亲最后的时刻,他说也许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觉得没有忘记母亲,也只有这种自我折磨,才能让自己为母亲的死亡,付上一点点代价。

张红兵:1951年,我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候买的皮箱,当时是一对,这条围巾是我母亲围过的。

记者:你母亲围过的?

张红兵:我母亲围过的围巾,这一条羊毛围巾,这个就是我母亲在隔离审查的时候,用的茶缸和这个勺子,搪瓷的缸盖子。然后这是我家里面的,买粮食的当时我们上粮站,买粮食的面口袋,这上面的补丁,都是我母亲补的,补得针脚很密,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我不做这件蠢事,母亲活到现在也才八十多岁,她健在的话,能看到我们这一家大人孩子,心里该多高兴啊。

[责任编辑:马超 PV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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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7冷暖人生 母亲之死(下) http://d.ifengimg.com/w120_h90/p0.ifengimg.com/pmop/2016/06/07/a3d0f72f-29e7-4ca3-a834-a0767a92fdeb.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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