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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总的说来,以人为本的、或者说以人物为中心为本位的这样一个历史写作方式,它在一种生气勃勃的、有体温的历史文本的建立上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而这个作用不仅牵制了集权专制的非人性的、极端主义的一面,同时它又塑造了中国人的文化原型结构,另外它又非常适合中国历史的传播和普及。但是它又带来了的不好的效果是,用形象的直接感受能力抵御了科学的哲学思维,使我们缺少对历史过程的理性考察,每个人都愿意在当前和今后的历史上占据一席之地,所以造成了不必要的人间矛盾和心理挣扎,这是它的负面效果。
宣传片:司马迁创造的以人为本的历史途径使历史变成了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相统一的民族记忆,很多真实的历史人物经过他的精彩叙述而被中国人民所熟知,这些人物和他们所经历的故事已成为全球中国人进行文化交谈的话语基础。接下来,我们会选择性地重温一下《史记》里写人的一些片段。
余秋雨:在他的《史记》里边有一些片段,几乎是所有的中国人,大体都会知道,不管他住在中国内地,还是在世界各地。而且据我所知,只要是华人的中小学,课本中都会收录《史记》里面的一些片段,所以它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非常重要的信息了。看看谁能够想起来,自己中学或小学的时候读到过的那些片段,现在印象还没有能够磨平的。
同学:我比较熟悉的一个故事就是《箫何月下追韩信》,出自《淮阴侯列传》中的一小段,大概有七八行,我们从这么简短的一段中就能看出了他们三个人鲜明的特点。萧何只跟韩信谈了几句话,他就了解韩信非常有将才,韩信当时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但是他就去把他给追回来,而且说服了刘邦一定要封他为大将。另外还可以看出韩信非常自信,你如果不封我不用我的话,我就要走掉。我想这么一小段就把三个人的性格特点描述得淋漓尽致。我记不清在什么地方看过一句话,就是非常感叹地说,萧何这一追,追回了汉朝400年的江山。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刻画很鲜明。
余秋雨:对,直到现在我还在台湾的电视节目里看到政治人物在讲,我不是韩信你也不是箫何。他已经把你所说的情景变成通用的话语了,不必要注释,只要是中国人都能听懂他在讲什么,这就非常了不得。你刚才讲的很精彩,它把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大跌大宕组合在箫何的这个行动里,而且几个人的心理状态都非常明确,所以怪不得历史上永远有这样的戏,很了不得,有人物有情节,有跌宕而且有情景。
同学:我觉得我印象最深的肯定是霸王别姬的那一幕。项羽被四面楚歌包围之后,听到帐外楚地的歌声,虞姬就起舞,然后项羽饮酒吟诗,最后虞姬拔剑自刎,我觉得充满了美感。其实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就是司马迁在写这一幕的时候充满了一种诗化的情怀。我联想到《现代启示录》里,那个将军空投炸弹去轰炸越南的居民,当时他的直升机里放着瓦格纳的歌剧。其实如果站在一个很客观的角度上去写的话,这两种情怀的交织无疑也是很美的。但是司马迁站在项羽这个主观视角上来描写这个场景,我觉得他选择的是一个高贵的视角,一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所做的事情对他一生的折射,对他个人情怀、人生况味的折射是很有意味的。
余秋雨:你这个复述就很好,因为体现了一个大的艺术氛围,四周都是故乡的歌,这就非常震撼人了,其它劝降的歌就没有意义了,口号更没有意义了。但是司马迁准确地选择了故乡的歌,选择了爱他的美人,选择了自己的诗句,选择了鲜血,选择了自刎,这些东西选择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悲壮而凄美的场面,这个场面会被整个中国历史所记忆,也提升了中国历史的高贵。好多高贵是在失败者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失败者的高贵其实也就是司马迁这样的优秀文化人选择和设定的。这个事情本身也有好多不美的一面,比如刘邦悬赏,后来的结果是非常残忍的,我们不愿意再重说一遍的这样的结果,司马迁就非常仁慈地把它删掉了,留下了美丽的那个场景,所以在这一点上,那个场景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个极好的组成部分了,不低于《诗经》、《楚辞》的这种诗的景象,而且和人紧紧地联在一起。
同学:《史记》中有一个故事,通过后来的《东周列国》以及所有的民间戏曲故事一直传递到现存的所有剧种当中,后来又被翻译成法语,成为一个法国戏剧,这就是《赵氏孤儿》。《赵氏孤儿》所讲的核心情景叫搜孤救孤,就是说赵盾这家人触犯了皇上以及他的老对手屠岸贾,于是屠岸贾就借着某种缘由杀掉赵家三百余口,只留下一个孤儿。赵家一个地位低微的门客程婴保留了这个孤儿,把自己亲生的孩子跟他交换之后,还托负老朋友公孙楚臼照顾这个孤儿。公孙楚臼和程婴之间有个对话,就是生与义孰轻孰重的选择,最后公孙楚臼选择了去死,然后程婴忍辱负重多年,成为全国的叛徒,最后保存了这个孤儿的血脉。这个故事具有强烈的震撼性,我认为所有说中国没有悲剧的人都应该去看看这个《史记》中的这一段。
余秋雨:说的好!我们过去所理解的悲剧,往往是一般意义的悲欢离合,就是家庭伦理上的悲欢离合。像《赵氏孤儿》里面一批义士完全义无反顾的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承受着巨大的污名,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这个行动的路向是世界等级的,最透彻的大悲剧的模式。好多悲剧是被动承受的,但是《赵氏孤儿》是主动承受的悲剧,在美学范畴里,毫无疑问地走向了悲壮而不是悲哀。中国有它的悲壮一面,司马迁首先写出来了,这一点很了不得。
编辑:
罗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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