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他会形成反差,大家理所当然认为香港是个现代地区,非常西化,这个就像我们平时对美国的误会一样,以为美国声色犬马,道德沦丧,美国是非常非常保守的一个国家,因为基督教、天主教,要不然克林顿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他竞选总统发生的这种桃色新闻,真的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它会立刻就灵。所以欧洲人过了这个关,欧洲报纸就会评论,我记得更早的时候,比克林顿还要早,八十年代末有一个民主党候选人被狗仔队拍到一些照片,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梁文道:杜卡斯基是吧?
陈丹青:不是杜卡斯基,相貌很好的一个人说要新概念、新美国,说半天,最后就一张照片,立刻终止选举,结果这个《费加罗报》,还是法国哪份报纸,有一个题目很简单,“长大吧,美国”,这些事你们还在计较。所以只因为一个误会,美国是一个花天酒地的国家,他们本不是这样。为了堕胎问题,为了红灯区设在哪儿,有个女的就在红灯区设在社区内影响小孩,在这个色情杂志店门口引火自焚,九十年代初,真人真事,不能想象的。
梁文道:特别道德。
窦文涛:你像法国司法部长未婚生了孩子。
梁文道:大肚子了。
窦文涛:现在放完产假,回去开会了。
梁文道:没人在意。
窦文涛:所以真是有各种不同的标准,但是你讲,存在一种八卦媒体,潜藏着一种道德,一般就说市民文化,像港台那边叫小市民,那你说这种小市民的道德跟过去上海的小市民是一脉贯通的吗?
陈丹青:这还真不太一样,最近我见到网上的一篇文章,写的很有意思。他说我们去过上海的人,最受不了上海人一句话,你们乡下人,结果他整篇文章为这句话辩护,他的意思就说中国上海是第一个在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城市,然后也是第一个居民群体自愿的,非常愿意摆脱农民的古老的、很陈旧的一个价值观的国家。没有现代化习惯,言行举止什么这些,所以他变成一个意思就是说“说你是乡下人”不是因为你来自乡下,而是你的行为不文明,种种不文明,他举了很多例子,讲的蛮有道理,我也没有办法复述。
窦文涛:感觉上海人过去说势利眼,他原来是出于这个。
陈丹青:他并不因为你是从乡下来,他是在城里,不是这个意思,不这么解读,蛮有意思的。
窦文涛:就像有些西方人觉得咱们个别中国游客在人家那儿大声喧哗,什么随地吐痰,所以他会觉得有一个瞧不起?
陈丹青:你像江南人家,尤其是上海,哪怕是小市民,弄堂里的城市,贫民这些,我记忆当中,比方出门见人,你得弄一弄,不能这么出去见人,这就是一种礼,这个礼古代也有,但是它这个就染上西方那个,所以会被讽刺为裤子要压条缝,头发给弄好,然后不要出现你刚才说的,自个儿丢脸,吐痰,或者是吃菜不风雅,词语里头没教养这些。
梁文道:对。
陈丹青:都在往西方的礼仪上靠拢,所以我小时候,我记得有些有钱的同学,他们的姨妈,或者是家里,甚至文革当中,都有一个英文名字,我觉得很奇怪。
梁文道:真的?
陈丹青:出门不敢讲,所以悄悄的在1949年以后,在可能的范围,他力图保留所有西化的习惯,包括这种称呼。
窦文涛:它是全民开始有点讲究。
陈丹青:所以整个的上海市民在过去这么上百年,他假想自己成为跟伦敦,或者巴黎一样的一个居民,这当中当然这个过程被中断,而且也跟大家一样乡村化,但是在刚才你说的那些照片的这些人群,这些家庭,他完全还在保留这个。
窦文涛:文道,你觉得今天你期待我们全中国保留一些人与人之间交往,不要说保留,重建一些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温良恭俭让,或者说是什么?
梁文道:那当然很好,如果大家都温良恭俭让的话,但是今天我的感觉是很多人在辩论的时候,他是先把对方从立场,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伸出挖起,把你全盘推倒否定,那这不会有尊重。你不会有尊重,你说话自然没礼貌,你说话不礼貌,不讲规矩,那么然后人家也觉得你没规矩,然后大家就可以不按规矩来了,本来很好的一个辩论,变成开始我去你后头找谁把你干掉,找那个人去告你状,这个让你书出不成,这个让你教授升不上,就开始变成这样的。
窦文涛:所以礼的内在实质是尊重。
梁文道:当然是。
窦文涛:叫什么庄静自强。
梁文道:当然是尊重。
陈丹青:你假如不尊重,出现你所说的这些情况,我想更深处的一种理由是,可能集体性的,其实是对这个时代不信任,然后他在他不信任的时代里面,他不安全,所以他才会对任何跟他意见不一样,跟他话语上不一样,他会怀疑。
窦文涛:不安全会产生受迫害,妄想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