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丽如:我觉得他冤
连丽如:那你要曹操横槊赋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得把曹操那种思贤若渴的心情。
窦文涛:曹操的那种苍凉而且是。
连丽如:然后把那个对这个《短歌行》整个背下来,还要讲,还是讲的人爱听,要有艺术,你说多难?
窦文涛:所以我为什么觉得他了不起啊,人家有人说从表演理论评价,中国的这个评书啊,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就是讲体验的;还有一个德国的叫布莱希特,讲这个戏剧效果的间离。你看评书,戏全在一个人身上,而且我听这个连阔如先生留下的这三段啊,我一听我才明白啊,跟我说实在的,跟现在听的也不太一样,那真是一招一式,一人一物,清清楚楚,我都奇怪,他这脑子啊,就像您说的,什么吕布、刘备,这好多个人,“啪”就变成吕布,“哇呀呀”就是张飞。而且甚至于口技,当年那天王蒙就说,当年连阔如最绝的,是学那个马嘶,马的叫声。这就学什么是什么。
连丽如:我没有继承下来,我只学会了马跑,马嘶、马鸣他都会。马跑,这个我学了,但是马嘶,他那种马嘶就各种不同的马嘶他都能学。
梁文道:各种不同的马嘶。
连丽如:对,马是有情绪的,有情感的。
窦文涛:所以你说他是什么样一个表演艺术家。
梁文道:他那种表演就是说,因为你除了像一个演员,要带入角色之外,他是带入好几个角色。此外,他还要再抽离出来。
窦文涛:他还要评。
连丽如:还有知识呢。你看那《辕门射戟》讲中国的拉弓射箭。
梁文道:因为内容都是自个儿写的。
连丽如:中国拉弓射箭,几公斤、几公斤,到底中国这射箭怎么讲法,各种就是评书有用不完的知识,你说中医号脉寸关尺,我们要讲脉象,对不对?是不是?
窦文涛:没错儿。
连丽如:你要讲卦,你要讲到卦象。你都得懂。
窦文涛:知识太丰富了。
梁文道:所以这就是一个编剧做完研究之后,编好一台戏,然后自己做导演。
窦文涛:没错儿。
梁文道:再演整个戏班的戏。
窦文涛:没错儿。
梁文道:这整个人。
窦文涛:了不得啊,我觉得这种艺术。
梁文道:可是您刚才之前说到,就像连阔如先生,现在大家都很敬重了,现在大家也都开始又重新就能够听到他遗下的这些遗音,那么但是您为什么那天说要为他正名,还要正名什么?他也平反了吗不是?
窦文涛:觉得他冤吗?你不是说?
连丽如:太冤了,因为我觉得他冤,他打成右派,我觉得这是对国家的一个损失,中国一个评书大师去世了,他好多东西没有传留下来,他的精神、他所研究的东西,我只是学了很少的一部分。但是我这一部分现在我教徒弟还很难呢,你说他身上多少东西,可以说我只是能学到了5%、6%。
窦文涛:啊?您太谦了。
连丽如:真是那么回事儿啊,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当以后我自己的努力是我自己的发挥,但是他的很多东西,就是说讲到这虎符,夏梦演的那个电影,就是《窃符救赵》,他讲那兵符能讲两个小时。这些知识你怎么知道?而且让观众坐那儿听啊,听连先生讲课那等于是。
窦文涛:所以那个时候听连先生讲《三国》,叫什么“座谈三国”。感觉像《百家讲坛》嘛,这不就是?
梁文道:对,那就是以前的“百家讲坛”。
窦文涛:他研究民俗,研究古代的这个服饰。
梁文道:器物。
窦文涛:您说这是一个多么认真的人,对待自己的玩意儿。
连丽如:这是我们,你好比像我们北京的评书就很讲究的。所以有时候我们一看吧,就觉得肯定有的时候也觉得挺什么,不见得当然我们什么都了解,但是起码我觉得我们做一个工作,就是说给我父亲正名,学习他认真对待国家文化的态度。
所以我父亲跟我说,他跟我说,他在临死的时候说,我名字叫连桂霞,他那时候就是在林彪还没死到温都尔汗,北京大红海洋,全都抹红油漆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人们都非常迷惑,他死的时候就我在跟前呢,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你要再能说书,你要记住你是中国人。所以我现在我永远记着这句话,我永远是中国人,我热爱我们中国的民俗文化,在我的书中绝不会有一点儿侮辱、玷污我们中国文化的东西。所以他身上的可贵的,他的气质、他的文化素质、他的追求,还有他在做人,他教育子女,他都是从来不是说你必须怎么怎么样,就他的身教甚于言教。
窦文涛:这个人正,所以说很多时候遭遇到冤屈,也跟性格有关系。
梁文道:在那个年代就是一个知识输给愚昧,野蛮战胜文明。
连丽如:他提的意见后来我看过报纸,他希望国家能重视起来文化站,把那些能够在群众当中能够演出、现在没生活的艺人组织起来,让年轻人去学习他们的东西,让他们把东西传承下去,这是有问题吗?
梁文道:对,这个你看录音都拿去炼钢了。
连丽如:所以说你很难说,所以现在我就觉得我现在在做什么,我现在快70了,还有三年70岁了,我一定要把这北京评书传承下去,为什么?我就觉得传承下去不是光对于我父亲一个人,而是对我们中国,他对中国评书的热爱,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中国评书,北京评书是一个特有的非物质文化、口头文学艺术。那么我现在既然会,我得应当秉承他的精神,把它继承下来,传给我的弟子。
窦文涛:您这是在继承父亲的遗志了。
连丽如: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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