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美国突然前几年克林顿设了一个诗歌节,大家就知道诗歌确实太不行了,只能提倡设一个节。但是其实这种就是人为的提倡,也没什么太大作用,可能到时候我就发现,老师节那天大家很多人去送花、送礼,感觉这里面关系其实已经不是很自发的一种尊敬了。
窦文涛: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查建英:开始我还觉得都不是这几年的事情,就要又往回倒,咱们又要倒倒,就是说这种长期的斗争和仇恨的这种教育,可能至少是几十年前,几十年以来就有的一种东西了,咱们刚才说这个文革当中,学生斗老师,学生杀老师,都是怀着一种非常正义的、理所当然的。因为你已经不是老师、不是人了,因为他以一个革命的心态,正义的心态来杀一个非人的这么一个对象的时候,他是非常冷静,非常带着仇恨感、自豪感的来干这件事儿,就像现在这个是另外一种表现啊。比如说他杀完人以后非常冷血,我相信不论咱们不知道他是不是情杀,他肯定有他一定的原因,我们假定他是一个情杀,他肯定认为我在惩罚一个流氓,我在惩罚一个败类,就是老师的败类,或者是就是……
张鸣:就是革命逻辑的延续。
查建英:是另外一种延续。
张鸣:文革逻辑的延续,就是说他就有一种就是当年那个没有,就是说这种事儿。
查建英:没有清算。
张鸣:倒不是说清算这个人,但这种思潮啊,文革这种思潮是要清算的,就是说你怎么能够比如说像卞中云那个死,就是北师大女附中那个,第一个女老师给打死了,校长给打死了,一个老师那个你看纪录片,你看那个人,那个人浑身都是伤,活活被一帮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打死,你怎么,至于说这一帮女孩子怎么会到这么狠的地步,是吧?
查建英:对。
张鸣:这个事儿你要听一下。
窦文涛:我们有些历史问题没有弄清楚,你比如说你让我想起啊,如果是这个罪行,如果是这个群体性的荒唐,那么似乎啊,我们需要经过一个忏悔、清算、弄清楚,这样有利于把这个某种道德吧,这个传承。你比方就像说那个当年那个纳粹嘛,发动屠杀犹太人,那么到战后,实际上是有一个把这个历史搞清楚,大家都在反思每一个人为什么当时也参与了这个事情。
张鸣:对。
窦文涛: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们所谓叫某种道统,它还没有树立起来,但是啊,查老师,我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就是我们听美国说什么,就是过去咱们讲师道尊严啊,那你说美国的学生他对他的老师有没有一种尊重或者长辈,或者什么的一种传统呢?
查建英:我觉得他是一种,更多的是一种平等的、爱的教育,比如说我女儿她前几年在这边上学,然后她去年又去美国上学了,就是上初中,然后我就发现我在学校送她,有的时候我看她见了老师她好像微微一鞠躬。
后来我就觉得,我说你又不是日本人,你怎么从哪儿学的,我以前没注意,后来发现她是在这边上学的时候,学校实行的一种,就是规定的,老师一进门,所有的小朋友,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得鞠躬,就好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尊重,你知道吗?
窦文涛:恩。
查建英:不管你对这老师可能心里面其实很不满,或者很有气,或者甚至很看不上,但是有这么一个仪式,但是在美国经常你发现有些老师就像大孩子一样,他在那课堂上讲课的方式,经常是比如说甚至都是坐在一起,然后互相可以学生可以,随时可以挑战老师,不是说只有一个答案,所有的学生可以讲。
而且评分的时候,比如评定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把这个以老师一个唯一的权威的地位,把学生给排名次,比如说像什么在教室,在墙壁上,在教室墙上把学生分成优等生、略等生,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所有的分数都是只有这个学生本人才能可以看到。其他人都不知道。
窦文涛:我早就提倡这样了,我的心理多受伤啊小时候,我觉得后来我到了香港我发现人现在好啊,就是文明人不能互相打听收入,后来我就想啊,那学生考试的成绩是不是也不应该公布出来。
张鸣:那还是好的,现在是非常厉害,就是说你的座位都是按分儿来的。老师开家长会都是按分儿来坐,按学生的分儿来坐,那种羞辱感非常强,就是挫折感非常强。
窦文涛:你像就是说有的孩子能到什么程度,你看前一阵儿说,还有一个杀老师的,老师去做家访,咱都知道是孩子怕老师给家长告状。然后就说我们家长山上干活儿呢,领着老师上山,活活把老师给掐死了。
咱现在说什么师道尊严就别聊了,早没有了,但是呢,从来也弄不清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从某一个时候开始,好像这老师还值得尊敬吗?
老师和学生的“支配”关系
张鸣:老师就是说我觉得就是其实文革以后其实有一段时间还好,就是他有一定的复原,但是我觉得就是就这些年,这些年就变得挺快的,就是我的文章就说师生就变成一个权利关系,就是支配关系。
窦文涛:老师支配学生。怎么支配呢?
张鸣:就是说,比如说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让你干活你就干。
窦文涛:啊?成家奴了。
张鸣:我让你干你就干,我让你干你就干,给你钱就给你钱,不给你钱拉倒。所以,学生管老师叫老板。
窦文涛:对,对,这我知道。
张鸣:这很普遍就是老板嘛,叫老板,但是他的学生拿的工资非常低,他们自己自称是超级民工,有些人干的活儿是很重,很重要,老师那课题都让学生干,很重的活儿,很费脑子的活儿,就拿民工工资。那你想,你是老板了,你是学生了,他是员工了,那么员工对老板有多少怨恨,那你就有多少怨恨,私人关系变质了嘛。
窦文涛:哦,是这么一种关系。
查建英:是不是得到研究生了,他做研究课题了,因为这个我知道就是在美国的、欧美的大学里边也有,一个老师,尤其是那种比如说医学院的,或者是什么实验室的,都是老师领头、牵头,老师来找来资金,然后所有的学生分头去做。
张鸣:是,但他的报酬相对来说合理一点,而且你比如说我们一起做完之后,署名的应该是你有的,在中国往往是你没有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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