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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革金庸的命”是误解

窦文涛：今天请来的嘉宾是许子东和一位女少侠步非烟，生活在江湖武侠世界里不能自拔的。

步非烟：还好，今天又算自拔了，所以才坐到这里来。

窦文涛：她是北大中文系的硕士研究生，马上要去读博士，准备进一步提高古文的修养。她最火爆的是有一句话，说我要革金庸的命。

步非烟：原话不一定，媒体断章取义截出来了。

窦文涛：实际上你是很崇敬金庸先生的？

步非烟：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又是武侠作者，我还是相当认可金庸先生的创作地位，我是说这一代超越前辈的问题，用他做一个标杆。本来是两个时代之间的对话，最后就变成我和金庸先生两个人之间的争锋了。

窦文涛：好像金庸先生还说了你什么。

步非烟：说我笔名起的不是特别福泽深厚，有这个问题。

窦文涛：也有评论说你是新派武侠小说的路子，你应该是超越古龙，金庸是属于旧学底子，在他的武侠小说呈现的是古文、旧学，包括中国古代传统文化。

步非烟：其实这位评论者也不一定完整看过新派武侠，新派武侠现在文化水平非常高，很多是中文系的博士、硕士。大陆现在的创作，文化水平还比较高，他可能是先入为主。

窦文涛：现在年轻代的新派武侠，都写到什么程度了？

步非烟：现在有很多变化，主要是“侠义”的理念有一定改变。金庸先生他比较强调为国为民，有点儒侠的感觉。就说我个人，可能侠客朝个性内敛的方式发展，强调超越自我。最深刻的时代烙印还是对于“侠”的理解不同。

许子东：不过文学不是科技，科技有超越性。文学是个性的存在，没有一个作家说超越，比如鲁迅说超越果戈理，托尔斯泰说我超越莎士比亚。

步非烟：不一定，当年陈子昂说他要超越魏晋的文学，但实际终陈子昂一生，不一定超越了陶渊明，但唐代文学实际上比魏晋文学有更大发展。超越的意义不是拿一个秤，你今天50斤，我明天100斤，它和科技确实不一样。你如果塑造一种前代没有的审美风范，那我们可以认可。

许子东：你可以说你创新，但这不是科技产品，说你是哪一代，我是哪一代。

“与时俱进”的文学？

窦文涛：现在的语文课本里就出现了“代”，我也有点唏嘘。最近听说北京市的高中语文要一分为二。北京9个区县的高中语文课本大换血，说金庸替掉了鲁迅，《雪山飞狐》进去了，《阿Q正传》给踢出去了。

许子东：香港都有报道。

窦文涛：关于网络语言的一篇文章也进了读本里，而且部分被删的名篇，引起我很多怀旧感，《孔雀东南飞》删除了，《药》删除了，《阿Q正传》、《纪念刘和珍君》、《雷雨》，我还记得，《陈奂生进城》，说余华的《许三官卖血记》替掉了《陈奂生进城》，《林黛玉初进荣国府》，还有什么《六国论》、《过秦论》、《病梅馆记》，很多古文去掉了，有人也感慨，说鲁迅啊，朱自清啊他们的背影渐渐离我们远去了。

许子东：新一代如何感受？

步非烟：少数的我可以理解，比如《陈奂生进城》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余华的《许三官卖血记》，我觉得可以。但是大部分比如说像《六国论》、《过秦论》，我至今认为那是中国最美好的文字，剔掉了是不是有点可惜？我觉得，可以引入一些新的，取代掉有鲜明的时代色彩的，比如伤痕文学，以及当年有点政治隐喻在里面的文章，但经过时代检验的，尤其是古文被删掉，我有点心痛。

许子东：还是刚才那个概念，文学不能与时俱进，咱们怎么超越不了《论语》，它跟科技不一样，文学是写人性的，人类文明可以进步，人性不会进步。它只有好坏，它不会进步。所以他们把好作品拿掉，这很说不过去。《雪山飞狐》跟《阿Q正传》比，不用说了，我非常尊敬金庸，但是在文学上怎么比嘛？

窦文涛：新派武侠作家，你觉得《雪山飞狐》所谓替掉《阿Q正传》，你怎么看？

步非烟：可不可以用一个折衷的办法，比如课本以传统的为主，编一个课外的辅助教材，让同学们能看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调节一下？

许子东：第一，从实用角度出发，《雪山飞狐》平时学生就会读，可是鲁迅的作品，也许他就不会去看。可是从文化养成的角度来看，少了《阿Q正传》，他是一个缺失，所以学校里应该给他不太看的，从家长的角度，你花钱让小孩学的，家里平常就可以，这是其一。第二，从文学角度，国语要靠最好的文学作品支撑，这要有时代检验，其实30年代，夏丐尊、朱自清、叶圣陶的开明书店，确立了一套中学教材，他们非常认真地选择，比如郁达夫的作品，他不选《沉沦》，因为高中生能理解什么呢？自慰、性苦闷，去妓院做不做事情？他不是乱选，香港到现在还贯穿着30年代教材特点，大陆是几经糟蹋。

步非烟：其实50、60年代加进去的东西，如果还有可以进一步剔出。

许子东：对，那个就是课外读物了。

步非烟：古文被删掉确实可惜，无论在香港、台湾，国学教育现在也还是非常发达的。我们经常和香港台湾的同学交流，他们中学时候看的古文，感觉比我们上了本科看的还要多。但是我们还是中文系的，一般的理工科，人家是没法比的。

武侠节选入教材是取短舍长

窦文涛：你对金庸《雪山飞狐》的文学成就，怎么看？

步非烟：武侠小说有个重要特点，就是长篇性，所以选取一截出来，也不一定有好处。《天龙八部》是一个非常宏大的作品，如果你选一小截，无论你怎么选都不妥。

许子东：武侠小说的长处是情节，短的选出来只能显出它的语言，而语言不是它的强项。

窦文涛：那《林黛玉初进荣国府》呢？

许子东：《红楼梦》不是一般的长篇，它不是靠情节支撑的，它段段都是金玉啊。

步非烟：本来对武侠小说没有了解的同学，他先看选出来的这一段，他会说：这个不怎么好啊。实际上对武侠小说的发展，不一定是好处。比如说《天龙八部》的境界，课本上那一段，不能表达它真正的魅力，因为它是个情节性的作品，靠的是恢弘的想象力、宏大的气势、厚重的历史感。

窦文涛：我发现你很喜欢这种恢弘、宏大的气势。

步非烟：从还珠楼主开始，然后像金庸先生，我一直不太喜欢那种特别精致的武侠，那并非武侠小说的长项，武侠小说是幻想文学，想象力我非常看重的。比如《天龙八部》里边虚竹遇到天山童姥那段，想象力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