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楠:雷应俭说,他在过去的这四十年间,总是反复的做着相同的梦,他梦到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然后不是被渴醒,就是被饿醒,因为当年他们曾经长达七天断粮断水,还有一个细节,他总是梦到就是想去救战友,可是千辛万苦,怎么也爬不到战友的身边。雷应俭说,其实他总是无法分辨究竟哪些是梦境,而哪些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的确,雷应俭曾有不少的同乡战友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雪域高原,仅仅富平县,就有二百六十名烈士,在那场战争当中牺牲。
解说:1958年底,孙启银和雷应俭同年入伍,此时孙启银的妻子邵秀云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邵秀云:四月份来了一封信,说是开到西藏去了,他还说,跟我说是写信来说,有时间我再照张相片给你邮回来,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信了。
解说:孩子出生后,邵秀云就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丈夫的消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富平县几乎颗粒无收,19岁的邵秀云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邵秀云:给孩子看病都没一分钱,我都跑到我娘家我妈那里去,那年头也是饥荒得很,我娘家也穷得很,就扒那树皮(熬汤)给孩子喂呀。
解说: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孙启银的父亲就听到了儿子阵亡的消息,因为担心邵秀云经受不住打击,一家人始终没有提及此事。一次偶然的机会,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儿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邵秀云:他说,你这孩子他爸都死了,我说你咋知道呢,他说他奶奶上我家去,哭了,说的。到了晚上我回来了,看着拿着这么大一本是光荣书什么,进去一看那张纸,我就把那张光荣书气得都撕了,塞炕洞里去了,气得我随便就撕了。
解说:1963年,和孙启银一起入伍的战友们逐渐返回了家乡,邵秀云也渐渐地对丈夫经历的那场战争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邵秀云:原先我心里就想说,我什么时间能到西藏去,弄些钱我就好好把坟墓给他建建,可心里这么想着呢,你做不到,只有心里那么想。我做过梦,梦过他,他穿着那烂褂褂子,那烂粗布褂褂子,就在家里时穿的那种,没梦见他穿过军装的样子。以后,我就给他做了,拉了些黄布做了一身棉衣裳,我说在我妈坟上烧烧,那活的都回来,那死的可能也回来。
晓楠:邵秀云说丈夫牺牲之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带着孩子在丈夫坟前烧烧纸,说说话,然后母子俩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不过这样的愿望始终没能实现,
因为西藏,对于邵秀云来说,这实在太过遥远了。孙凤端长大之后,邵秀云也曾经几次和儿子提倒过这个事,可是因为经济上,身体上种种的原因,孙凤端都没有同意让邵秀云去西藏给父亲上坟,这一下子就40多年过去了,邵秀云去西藏祭奠丈夫的愿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不过也就在连她自己都要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2003年10月,邵秀云却接到了儿子孙凤端从西藏打来的电话。
解说:孙凤端在电话中欲言又止,随后几天就再也没有了消息,邵秀云后来得知,那天晚上儿子就是跪在丈夫孙启银的坟前给她打了这个电话,因担心她会伤心过度,那天母子俩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说什么,那一刻孙凤端已经做出决定,他要把父亲的骨灰带回富平老家。
邵秀云:我一看俺那儿子抱着骨灰盒,他看到我了,他还走的快得很,我眼看着他过去了,我说你看,这也没动亲戚,也没谁,我说(应该)好好(操办一下),他那个时候大了,也应该跟他好好说一说,哎呀,我那心难受的很。
晓楠:2003年10月,孙凤端第一次在西藏给父亲上了坟,随后几经周折,把父亲的骨灰运回了富平,孙凤端其实自己本人也是50岁的人了,作为烈士遗孤,
这50年间有关他的母亲,有关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在我们的摄像机面前,他都不愿意说的太多,而当我们要离开富平的时候,孙凤端终于在电话里讲了这样一番话。他说,富平籍烈士还有260多人被埋在西藏黑河,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根本就没有留下后人,所以和这些前辈们相比,自己的父亲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这50年间,他都拥有着妻子的思念,至少今天儿孙们还可以跪拜在他的坟前,当年和孙启银一起入伍的富平籍老兵1000多人现在能时常聚在一起的
已经不多了。早年间,他们也还计划过要一起回西藏去祭奠祭奠,而现在这个计划也只能一拖再拖了,这样的遗憾在其中一个富平老兵的心里久久无法释怀
解说:赵渭南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回到西藏,希望能去黑河烈士陵园去祭奠一个叫尚献文的战友。
这几张发黄的相片已经在这间土坯房里悬挂了45年了,40多年间尚献文的遗像成了这个家中唯一的摆设,尚献文和赵渭南同年入伍,中印自卫反击作战中尚献文牺牲在送信的路上,1963年赵渭南因腿部中弹,提前退伍还乡,临行前他特意去了一趟黑河烈士陵园,与尚献文告别时,赵渭南从连队保存的档案里和连长要了一张尚献文,生前的相片并决定带回老家。
四十多年间,赵渭南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尚献文的遗像前一个人消磨时光。
赵渭南:看(照片)那就是互相,就跟在那说话的事情一样,但是内心来说很痛苦,常在一起的战友没有了。
解说:早年间,他曾和战友们提起过说有条件,一定会再回西藏去祭奠战友,可如今疾病缠,赵渭南说此生他恐怕永远也无缘再见战友的坟茔,再见西藏了。
记者:后来就是没有条件,有条件的话还要想着,去看看战友的家乡父母怎么想的。
晓楠:有关中印自卫反击战,后人有许多种评价,有人说中国军队是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捍卫了中国的尊严。但也有人说,中国除了胜利者这三个字,其实什么也没得到,因为1963年以后,印军又开始在中国后撤的地区,缓慢北进,并且再次占领了藏南近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现在中印两国长约2000公里的边界线,依然都是些未勘界地区,阿克赛钦地区被印度认为是“中国占领区”,而在东线的藏南,尽管87年的时候,印度就宣布在这一地区成立“阿鲁纳恰尔邦”,但是中国也一直坚持,不承认这个地区是印度的领土,有关中印两国边境上的领土问题至今还在争议当中,也还在谈判当中,而那些曾经在这一线上浴血奋战的老兵,对他们来说,半个世纪之后,恐怕不再有什么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但他们却仍旧像以往那样关注着青藏高原,关注着喜马拉雅,因为在那个地方,在那片土地上,他们掩埋过战友,他们走过青春。
《冷暖人生》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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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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