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选择机会 张闻天总是选择远离毛泽东的地方
1941年9月至10月,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讨论党史上特别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路线问题,拉开了中央领导层整风运动的帷幕。毛泽东在第一天的会上作了主题报告。他明确指出:“过去我们的党很长时期为主观主义所统治,立三路线和苏维埃运动后期的主观主义表现更严重,它的形态更完备,统治时间更长久,结果更悲惨。”这是因为他们自称为“国际路线”,穿上马克思主义的外衣,其实是假马克思主义。
听了毛泽东的报告后,张闻天第一个作检讨。他不谈自己的功劳,不计较名位,没有牢骚怨言,而是老老实实,坦率真诚,无情地解剖自己。他说,毛主席的报告,对党的路线的彻底转变有极大的意义。对于土地革命后期工作估计,我同意毛主席的意见,当时路线是错误的。这些错误在反五次“围剿”中发展到最高峰,使党受到很严重的损失。他还说:我是最主要的负责者之一,应当承认错误,特别在宣传错误政策上我应负更多的责任。发言中,张闻天还提出“补课”的问题,他说:过去国际把我们一批没有做过实际工作的干部,提到中央机关来,给党的事业带来很大损失。过去没有做过实际工作,现在还要补课。过去我们对苏维埃后期的错误没有清算,这是欠的老账,现在必须偿还。张闻天说话算数,不仅是口头表示,而是有实际行动。从1942年1月起,他主动要求去农村调查,在陕北神府、绥德、米脂和晋西北的兴县等地的几十个村庄调查了将近一年半,直到1943年5月才回到延安。在当时党的领导中犯过路线错误的大有人在,但以这种形式进行“补课”的,张闻天是第一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央抽调大批干部奔赴东北,张闻天主动要求前往。这一富于戏剧性的人生选择,使张闻天得以施展平生之志。从1945年11月下旬抵达沈阳算起,张闻天在东北工作了4年多的时间,他将深厚的理论修养、敏锐的洞察能力,满腔的政治热情,高超的斗争艺术,坦荡的人生胸怀,都统统融化于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为建立东北根据地、建设东北的大后方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东北从事地方工作的这几年,是张闻天一生中最闪亮的一个光点,也是他工作与生活最愉快的一段时光。
1950年1月19日,在辽东工作得有声有色的张闻天,突然从晚间新闻中听到广播,党中央派他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后来因美国阻挠恢复我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而未能到任。1951年2月,周恩来征求张闻天的意见,或者到中央拟设置的对外工作指导委员会,或者任驻苏大使。张闻天选择了后者。
对张闻天的任命,当时就众说纷纭。有人说,张闻天领导东北地区经济建设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让他出任驻苏大使未免大才小用;也有人说,张闻天曾任党中央总书记,现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出任副部长级的驻苏大使,让他远离中央,怕是另有别情。其实,去苏联是张闻天自己的选择。凡是张闻天有选择机会的时候,他总是选择远离毛泽东的地方。在陕北率队进行农村调查是第一次;去东北是第二次;去苏联任大使则是第三次。
“说别的什么,那是观点不同;说我里通外国,真是冤枉”
1959年的庐山会议是中共党史上的一出悲剧。
张闻天是在7月21日发言的,那时已是彭德怀上书后的多日,气氛相当紧张,一部分讲缺点讲得多的同志,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在张闻天发言之前,田家英、胡乔木等了解内情的同志也打来电话,劝他少讲。但是,张认为,从当时的特殊情况来看,只有毛泽东出来纠正“大跃进”的错误,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犯上”也要讲。
张闻天义无反顾地讲了整整一个下午。这确实是一篇剖析1958年“大跃进”错误的深刻发言,其理论高度,当时在党内是无与伦比的。亲历过那个难忘场面的李锐说:张闻天“有经济理论的修养,因而能抓住问题的本质,站得高,看得远。”张闻天特别分析了犯错误的根本原因——党内民主作风问题。他说:“主席常说,要敢于提出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杀头还不行。人总是怕杀头的,被国民党杀头不要紧,被共产党杀头还要遗臭万年。所以,问题的另一面是要领导上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使得下面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能够自由交换意见的局面。”
对于自己的发言,张闻天充满了自信。他没有想到,两天后,风云突变。
7月23日上午,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讲话了,对彭德怀的信进行了逐条的驳斥,从反“左”到反右,突然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张闻天听了,先是惊愕,继而是困惑。从会场出来,他一半是忧虑,一半是愤怒地对秘书肖扬说:“这样以后还有谁敢说话?”
会后,他曾来到“美庐”院外,请求召见,但得到的答复是:主席很忙。
不久,张闻天收到毛泽东的一封信,信写得很挖苦。信中说:“怎么搞的,你陷入那个军事俱乐部去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次安的是什么主意?那样四面八方,勤劳艰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团的材料。真是好宝贝!你是不是跑到大海龙王敖广那里取来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览,尽是假的。”“我认为你是旧病复发,你的老而又老的疟疾原虫远未去掉,现在又发寒热症了。”“你把马克思主义的要言妙道通通忘记了,如是乎跑进了军事俱乐部,真是武文合璧,相得益彰。”
8月2日,八届八中全会召开,参加的人数几乎是刚闭幕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参加者的两倍,会场改在庐山的人民剧院。
会上,毛泽东点名批评张闻天,而且再一次提到土地革命后期的错误路线问题。他说:洛甫开始不承认路线错误,七大经过斗争,洛甫承认了路线错误。那场斗争,王明没有改,洛甫也没有改,又旧病复发,他还在发疟疾,一有机会就出来了。
8月16日,全会闭幕后,会议决定把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分别调离国防、外交、省委第一书记等工作岗位,分别保留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以观后效”。决议指出:“右倾机会主义已经成为当前党内的主要危险。团结全党和全国人民,保卫总路线,击退右倾机会主义的进攻,已经成为党的当前的主要战斗任务。”
8月18日,张闻天含冤下山。并从此退出政治舞台。在巨大的压力下,张闻天不得不承认错误。在下山的当天,张闻天写给毛泽东一封信,说:“我这次动了大手术,对我以后的身体健康,定会起良好的影响。我衷心地感谢你和中央其他同志给予我的帮助。我一定要同昨天的那个反动的我,永远决绝。”“我今天下山,希望能在北京,再见到你,并希望你多多指导。”
毛泽东收到这封信,当即批示:印发各同志,印160多份,发给每人一份,走了的,航送或邮送去。我以极大的热情欢迎洛甫这封信。
张闻天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热情”,接踵而来的,是外事系统火力更凶猛的批判斗争。一盆盆污水随意泼到张闻天身上,嘲弄挖苦,恐吓辱骂,主题完全离开了庐山发言的是非,而是翻历史的老账,追查根本不存在的“军事俱乐部”和“里通外国”。张闻天对此非常伤心。他对妻子刘英说:“说别的什么,那是观点不同;说我里通外国,真是冤枉!”刘英从没有见过丈夫流过眼泪,这时他却止不住地淌眼泪。在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下,已是花甲之年的张闻天血压猛增,前列腺肥大症加剧了,尿中毒威胁着生命,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被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