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月19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个非常民主的时代，所谓民主起码体现在有态度，这个态度是什么呢？就是我们认为世间所有的咨讯、知识、智慧都应该像每一个人开放，再也没有一种所谓的竞技知识是应该关起来锁在柜子里头，不让老百姓知道的。可是这种想法是种很新的想法，其实从古以来，无论是我们中国还是外国，都很流行有一种竞技知识的观念，觉得有些东西，有些很深奥的智慧是不适合让老百姓、一般人知道的。为什么呢？这倒不一定只是因为专制独裁，而是因为觉得这些东西让人知道了，未必是有好处的。

而在今天的中国思想界、学术界里面，对这种问题探讨最深，甚至他自己身上就有这么一点精神贵族的神秘气质的一个学者就是赫赫有名的刘小枫教授了。刘小枫教授是中山大学和人民大学的哲学教授，近几年来以大量的翻译西方的经典著作，他翻译的西方经典跟我们现在过去所认知的不太一样，他关注的是启蒙运动时代以前，在西方占主流的基督信仰的各种教义的书籍，古希腊、罗马文史哲的著作，然后还对现代的艺术等等。

很多人看到刘小枫先生在学术界影响力那么大，然后就想看看他对于今天的中国各种现实问题，包括思想界里的现实问题有什么看法。但是看半天，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总是没有明确地摆出一个很直接的对应现实的关照这样的一个意见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他在搞什么呢？说了那么多希腊、罗马的东西，什么列奥斯特劳斯，是为了什么？我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这本书叫《睇视之光》。

这本书很有意思，他是香港三联书局出版的，那么这一套文选是陈平原教授主编，主要就是请一些中生代学人，自选一些的文章出来集结。而这个自选好玩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学者都卷佚浩繁、著作等身。那么当他们自选的时候，就等于选出了觉得自己有代表性，或者能够让一般老百姓大众了解自己在干嘛的这样一种自选集。

那刘小枫先生在这本《睇视之光》里面集的文章，跟别人都不太一样，你看了之后，你可能只是会觉得更模糊，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为什么呢？比如说他一来就向讲一个德意志的神秘主义。那么讲这个德意志什么主义就提到当年一个十三世纪的德国大师叫艾克哈特，当时被人谴责为异端。他为什么异端呢？就是说因为他把一些他很不谨慎的本来在修院、经院里面研究的、探讨的、没有边界的知识，传递给了普通的教徒、老百姓，所以被当成异端了。

然后刘小枫就在这里研究的问题就是，他关心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些东西不能让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呢他很特别的就提到了，用了一个很长的一篇文章，叫《圣灵降临的叙事》，这篇文章很有名。却研究一个现代俄罗斯历史上面很重要的一个文化人物，一个知识人，一个学者。

我们看看，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个时期的俄罗斯呢。是这样的，我们要知道十九世纪的俄罗斯面对的问题其实跟我们100多年来的中国也都相当类似，当时他们有所谓的西化派跟斯拉夫派，所谓西化派就是认为俄罗斯要改变要改革，必须有走欧洲的道路，比如说引进欧洲的社会民主主义，英国式的自由主义等等，这是普世价值。

另外有的人就觉得不行，我们得回到我们自己的老传统，回到我们自己斯拉夫的民族里面，回到我们斯拉夫的旧俄罗斯的土地，甚至俄罗斯的政教传统里面去才行，然后就从这点出发，我们就能够对照出当时的俄罗斯跟我们现在中国相近的地方了。

然后在这里，刘小枫就引入了当时一个象征主义的作家，叫梅烈日柯夫斯基，这个梅烈日柯夫斯基他的东西比较奇怪，比如说他会这么讲，他认为当时的一些西化派讲要学西方的自由主义，或者社会民主主义，或者是当时俄罗斯的斯拉夫派，都有个共同的问题。那个问题是什么呢？他们创造了一种没有神的，由人而神的宗教，什么由人而神的宗教？就是把一些人，或者属于人的东西，提高到了一个神的地位。

你比如说吧，你说由人的本性推出来，人有人权，人有自由，这些是最重要的，把这些当成最重要的价值和信条就已经是把人的某种特性上升到神的地位来崇拜。另外一方面，有些人就主张要回到土地，知识分子应该要放下身段，到老百姓，到泥土之中寻找一些东西，这个就是把人民概念化、抽象化成一种图腾，其实是一种宗教。也就是说知识分子要不然就是从人的本性出发，要不然就是崇尚一个所谓抽象的，像后来的社会主义一样讲人民。

这都是一种把人神化的做法，而在梅烈日柯夫斯基看来，这个才是当时俄罗斯最大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出现了一些敌基督了，或者反基督了。然后他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里面看到了敌基督精神，比如说要不然捍卫俄国专政制体，美化国家政教，伪造民族德性。这些都是敌基督的诱惑，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真正福音书精神的叙事大师，因为透过这些斗争，才让我们看到什么叫真正的基督精神。

那么说到这里，所谓的基督精神是什么？他就说原来过去那么无论你说是什么圣人，使徒这些人，他们都还是人，他们没办法完全辨认到耶稣是什么。耶稣是什么？耶稣是神而人，对不对？耶稣是一个我们不可知的，我们不认识的，不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降临在此世。

我们人根本没办法认知他，而我们认知他，我们以为我们掌握他了，我们以为我们懂得他，因此能够判断什么叫对，什么叫不对，这是一个我们受不了的承担，这是一个我们受不了的事情。那么于是刘小枫就从这里很神秘地说到了一点，就是说他认为实际上我们现在任何人想要从人的角度出发，寻找一种主义，寻找一种立场，恐怕都不是一个精神贵族该干的事情，也不是真正的自由。

也许你会说那么刘小枫讲这半天，到底对今天有什么启示呢？我们最后可以看看，他在圣人的虚境里面说到，就是提到当年徐先生注解老子的书，说不要让人民知道他们不该知道的，不要让人民欲求不该欲求的，那么这是不是等于违背人民的某些自然欲望呢？的确如此。

《开卷八分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

首播：周一至周五 17:05-17:15

重播：周二至周六 00:25-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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