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6月10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大概十年前我曾经在一个论坛上面关于互联网未来的媒体发展方向提出一个忧虑。那个忧虑是什么呢？就是说呢，现在我们常常标榜，我们这个新媒体时代有一个好处，什么好处？就是你一切的资讯都是随你量身订作的，就是你喜欢看的东西你才看，你不喜欢看的东西，根本是不入你的法眼的。假如说你是一个NBA球迷，你喜欢火箭队，你喜欢姚明，传统媒体的时代呢，你可能要每天看报纸，看电视，等了老半天才看到一小方块，哎呦，姚明今天怎么样了？然后在此之前，你必须先翻过一大堆你可能不感兴趣的报纸的部分，包括你可能对政治没兴趣。但是你也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

那么现在不一样，现在如果你是一个姚明迷，你可以完全不用看报纸，不用理国家发生什么事儿，世界发生什么事儿，你直接上网去看NBA网站，甚至直接只到火箭队的网站，甚至只到姚明的官网，说不定你能弄清楚姚明穿的内裤是什么牌子。可是NBA到底还有多少队在打，你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忧虑呢？很明显，这个情况就会造成我们的资讯来源的匮乏，资讯的不够多元化。然后就会造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某一个领域的，自己兴趣范围的小小的专家，但是我们再也没有共识了。

那么后来了，我还非常兴奋，为这个观点，兴奋什么？不是我以为自己这个观点多了不起，而是我居然发现，有一位我非常佩服的学者，后来写了一本书，他的想法几乎跟我是一样的，这本书就是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republic.com》，作者叫做凯尔·桑斯坦。他是现在美国最有名的法学教授之一，在芝加哥大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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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republic.com》里面，他提出一个忧虑，这个忧虑就是像我刚才描述的，当整个互联网时代，我们都那么方便，那么容易的可以把媒体量身订作成只合自己的口味。它会造成什么危险呢？他就首先让大家回顾，一开始当大家在讲自由民主，在讲美国是一个共和国，或者我们中国是一个共和国的时候，这里面这个共和国的理念是什么呢？他就提到，我们必须要有表达的自由，而且机制必须完善。我们应该处身于任何资讯下，而不应该事先被筛选。未经计划的无法预期的资讯接触，对于民主至关重要。第二，大部分公民应该拥有一定程度的共同经验，假如我们不能够分享彼此的经验跟知识的话，那么我们该如何去形成一些关于共同生活的集体判断呢？

OK，这里面就提到一个很好玩的一些的现象，很值得跟大家讨论。他就说首先我们要注意，在欧美的这些国家里面，他们的法律里面，常常规定公共论坛，是应该受到保护的，也许是一个公园，也许是一个街角。

公共论坛原始的意义就在于我们这里面像伦敦的海德公园能够接触到不同的声音。那些人所说的东西，可能是我原来不感兴趣，又或者是我感兴趣，但是跟我观点截然相反，甚至会让我愤怒的东西。

可是就是在这个情况下，使我曝露在一些多元的，不同于自己想法的一个环境里面的时候，我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我有可能了解别人的想法，这样子我们才比较容易达成共识，这样子民主才成为可能，对不对？

可是，桑斯坦教授在这本书里面就说到了，现在问题在哪？就是真实世界的互动，通常迫使我们处理不同的东西，像我们刚才所讲的，而虚拟世界，却反而偏向同质性，地缘的社群将被取代，转变成因为利益或兴趣来结合的社群。也就是说，我们传统的社群，比如住一个区，住一个城里头，我们这里头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们只是住在一块地方而已，我们身边充满陌生人。但是假如你现在把生活的一半时间都放在互联网上面，在你常去的论坛、网站、博客里面泡的话，跟你天天往来的那群人，都是跟你很像的人。

那跟你很像的人，会有什么危险呢？这里面提到一个最危险的例子，就是美国有很多所谓的仇恨团体。这个仇恨团体是什么？举个例子，有这么一个组织叫做“无组织民兵”，美国不是很多民兵组织吗？就喜欢练枪法，打野战。那么这群人是最主张的美国政府不应该禁枪，人民应该有手枪的权利。

那么这群人在网上形成论坛之后呢，天天大伙就在里面讨论。这个讨论，讨论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再比如说另一个例子，一个白人种族有一个网站叫做效忠白人种族，那上面就常常号召效忠白人种族的成员应该尽快到各网站聊天室辩论招募新成员，贴上我们的网址，民族大熔炉的美国已经被只占2%，从欧洲四处逃窜而来的犹太人统治，他们将会逐步毁灭我们，我们要捍卫我们白人的尊严。

那么这些说法就会导致一些非常极端的言论，最有意思的是，这些论坛上面，天天都有讨论。但是由于他们都是同一种脑子的人，所以这个讨论，完全没有达到讨论应该有的效果，反而是怎么样？反而是使他们越来越同意彼此的想法，因为大家想想看，如果一伙人都很讨厌一个人，那么大家一起说的时候，出来，讨论完的结果，就是更讨厌那个人了，就是更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是对的，我们不是在彼此挑战对方，我们是在彼此承认对方，支持对方。

那么如果团体成员已经倾向某个方向，他们就会在这个方向里面，提供更多的论点。只有极小部分的论点会转到另一个方向。讨论的结果就是将一开始的倾向往前再跨一步，举例来说，一个反对枪械管制的团体经过讨论之后，会找到更充分的理由，去反对枪械管制。

然后呢，除了刚才我们刚才说的这种论坛上面的小众化，极端化的现象，还有一个什么问题呢？这里面就说到，现在，就像我一开始描述的，如果你是一个姚明迷，你今天可以完全不用理家国大事，成天到晚就泡浸在关于他的讯息里面。

那么这个时候呢，你就跟你身边的人，跟我们无法分享其他的经验了。而桑斯坦教授就说，经验分享可以促进社会互动，让人们拥有共同话题、任务和关心。不管他们是不是有共同点，所以经验分享，提供了什么？一种社会黏性，就是把我们每个人黏起来，用一个比较社会科学的术语讲，这个东西就叫做Socialcapital，社会资本。一个运作完善的社会，有赖于诚信互惠的关系，我们知道同胞是我们的同伴，同胞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愿意帮助。

但是问题是，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一个我的日报，我的讯息世界里面，只泡我喜欢去的论坛，只看我喜欢看的讯息的话，我们怎么改变自己的想法，我们怎么跟别人沟通？那么在这样的网络时代，你说一个民主、共和、自由的理想，有没有可能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