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一个例子,我们常常看到在中国,有一些被捧为大师的人物,那么他的门人、弟子或者支持者、崇拜者就会结集起来,然后写一本书,弄一本文集,去纪念他,去歌颂或者他向他致敬。有时候甚至会办一些贺寿文集,比如说这个老前辈85岁了,弟子们、徒孙们就来弄本贺寿文集,每个人在文章里面当然难免都要夸赞一下这个老师,老前辈多厉害,多有功力。这种东西你要是在外国就比较难看到,他们不是没有,他们有,但是做法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是怎么样来对大师致敬的呢?很简单,批判他。
我发现有很多国外学术界的一些领袖般的人物,他们后来年纪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影响力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有人结集起来写一本文集,去谈他,你会发现大部分的文章都是在批判他的。这个批判不是表示我们瞧不起你、要干倒你。在中国,有时候我们一谈批判,我们的想法就是一种你死我活、龙争虎斗。
但是他们那种批判做的是什么呢?其实这种批判是致敬。我为什么要批判这个前辈、批判这个大师,就是因为他值得被批判。如果他不重要,我们就不用管他了。
真正值得批判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就是他在某一门学问领域里面建立丰功伟绩,这个丰功伟绩如此巨大,巨大到有时候会成了障碍,年轻一辈的人不经过它、不批判它、不越过它,整个学问的领域无法往前迈进。所以要批判它,而这种批判,其实心底是佩服他的。
更妙的是什么呢?有时候在这种文集里,我们会发现这个被批判的前辈、被批判的大师,他在整本书最后会写个答复,回复批评者。他在这篇文章里面,要逐一回复前面批评他的人,而且他也很客气,双方礼尚往来,不算是唇枪舌剑。但是大家的态度是宽容的,大师觉得我被人批判表示我有价值,我再去回应,大家是为了学问。
世界上比我们自己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让我想起来,我们中国今天的情况,跟这种情况太不一样了。我们中国今天很多文人、学者,坦白讲真的是气度还有所不够。为什么气度有所不够?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而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我们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是世界上比我们更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正在干的事。我念大学的时候,其中影响我一生的一篇文章,就是德国社会学宗师韦伯写的《学术作为一种职业》。在这个演讲稿里面,韦伯说了一句话,太美妙了,他怎么讲?他说:为什么我们要教书,为什么我们要做研究呢?
理由很简单,我们不是为了要自己扬名立万,不是要干倒以前的人,而是为了什么呢?是我们都在献身于一条历史中不断流通、一条追求知识的学问累计起来的长河。我们之所以要做研究、我们追求的,就是要超越以前的前辈。
我们超越他不是跟他有仇,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因为那个前辈努力的东西正是我们也在努力的东西,学问如果不追求进步的话,难道追求退步吗?我们前辈走到那一步,我们做学问的人难道不应该追求超越他吗?我们只有追求超越他,才是对得起这个前辈,对得起他跟我们都献身其中的事业。
为什么我们要教书呢?我把这个东西理解为为什么我们要做节目或者要写文章呢?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希望后来的人能够超越我们自己,不是因为我们看不起自己,而是因为我们希望后来的人能够在我所走的这条道路上面,比我走得更远,因为这条道路才是大家献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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