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不是很喜欢变化吗？

文道:我喜欢自己变化，但不是事物变化。

记者:为什么？

文道:那些就像朋友，让人留恋，消失了让人伤感。自己不是朋友。

记者:自己跟自己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文道:也许是敌人啊。

记者: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文道: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座雕塑，不断地雕刻，让自己从那个原料中呈现出来。要不断地改变，变得更好。

这段对话发生在电梯口和电梯间。虽然在与人告别，开关电梯，帮摄影师拿东西的一片纷乱当中，“敌人”两个字还是让我一惊。 就算是雕刻，自己是雕者还是被雕者，是那个想要雕成的范模，还是未被雕刻的材料，又或者是随时都在雕刻的将成未成的样子？我想到他说的“临时”，想到他的不求更好只求改变的宣言，他要变成什么样子，要到什么状态才不再临时？

回不去的“牛棚”

“牛棚书院”位于九龙的土瓜湾，从兆基书院坐出租车，十几分钟就到了。熟悉香港文化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废弃的动物检疫站和屠房，2002年，梁文道和朋友在这里创办了一所民间学府，希望让它成为民众读书、学习、交流，知识分子议论时事、影响社会的场所。但是因为入不敷出，这些理想主义者又不肯拉赞助，非得较劲看看这件高尚的事情能不能养活自己，最后就坚持不下去了。

叫“牛棚”，实际上是一个很方正的院子，一排排红砖房，简直说整洁漂亮，门口挂着“牛棚艺术村”的横幅，有一些零星涂鸦。文道不断跟遇见的朋友打着招呼，熟门熟路地带我们来到东南角两间相对低矮的屋子。门上有块玻璃碎了，用纸糊着，透过玻璃看，里面差不多是空的，大部分书已经搬到了兆基书院。

文道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锁已经换了。

打电话给朋友，说钥匙还在兆基书院，便打车回去取。到了那边，朋友没有找到，再折返回“牛棚”，却又接到电话，说有一把钥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一个废弃不用的地方一时之间找不到钥匙，应该很自然，但是当我们咫尺天涯地被一张糊窗纸挡在门外的时候，实在太像一个隐喻。一张纸很容易捅破，伸手到里面拧开门就进去了，但是进去又怎么样呢？一段过去的时光，一段不远的理想，不只我们进不去，就是文道自己，恐怕也回不去了。

“书的哀歌”犹在耳边，看着梁文道透过玻璃向内张望，跟着他来来回回寻找一把不知到底是在还是不在的钥匙，我想起李零先生题在《丧家狗》封面上的那句话，“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

“呵呵，惶惶不可终日。”文道回我。

文道曾经找到过他的精神家园，“我的灵魂我的书”就是一个标准答案，现在，当他准备为书唱响哀歌的时候，是否意味着乐园已失？他有没有找到新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