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
陈晓楠从小就喜欢听故事。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站在路边听两个大人说话,东一句西一句,一边听一边分析人物关系,非常来劲,一个小时过去了,居然忘了回家,害得家里人出来找。这种对人浓重的好奇心决定了在陈晓楠整个职业发展的轨迹中,无论是在《财富对话》中和经济巨子聊天,还是以人为视角播报新闻,都有了一种浓厚的兴趣和看到本质的力度。
陈晓楠曾这样形容这种兴趣:“那感觉,就像在拍一部电影或写一部小说:提着灯笼走进漆黑的房间,仔细照亮房间里的一切,食物的形态、房间的模样都因每个人提灯的角度不同而各显异状。所有的细节,都能激发出探索的欲望。”
冷暖
陈晓楠这样称呼《冷暖人生》。她这样概括这档节目:以社会观察者的角度去记录社会人生的标本。这不是一本教科书,更像是田野乡间一本普通人的人生账本。也许现代人看过之后,除了感动,并不确知自己能获得什么,但是陈晓楠希望,多少年后,这一段影像资料可以向后世折射出曾经一个时代的变迁。
她希望“冷暖”是《清明上河图》般的节目,而她就好像一个毕恭毕敬的画师,手持丹青,一旦有时间,就开始描摹。在其他主持人把节目着眼于“雕塑”和“艺术品”这些虚美噱头的时候,陈晓楠更愿意观察一只普通的“鞋”,那里面也许才藏有历史的沉积、事实的磅礴生命力。
热度
陈晓楠前几天学会了一个词——“凉薄”,用这词用来形容那些“很有才华、很聪明,但是内心没有原则和底线、没有敬畏和热爱”的人。陈晓楠不喜欢这种人。“我喜欢一个人热爱一个东西,然后不计较地为它做很多事。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活得很漂亮。他是有热度的。”“热度”是陈晓楠喜欢的另一个词,也是她对自己和她乐于与之为伍的人的唯一要求。
“那怎么维持热度呢?”我问,感觉上,24小时热度是很让人疲倦的事情。“体力上的疲倦不一定代表内心的冰凉。也许你是一个很平静的人,但是你同时又是一个特别容易被触动的人,一个很容易被人生细节感怀的人。我希望保持这种被触动的感觉,人活一辈子,什么都带不走,100万元花了就归零。能带走的,只有你和别人的某种情感、某一瞬间的默契。这种美妙的状态归不了零,坐在车里或者走在路上,你时刻都能把它拿出来品味。
状态
陈晓楠最近开始思考窦文涛跟她说的“状态”。根据窦氏文涛的观点,同一个人是分状态的,在不一样的状态里,他是很多人。“人在有的状态中可能很聪明,在有的状态中可能不那么聪明,但是人调整到那个最好的状态,都是不相上下的,都能够妙语连珠,反应快速。”而陈晓楠认为,要到达那个最好的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心一意。“当然也不能用力过猛,要像呼吸一样自然,”陈晓楠说,“什么都不要想,如果非想不可,那你就想,我是不是一个聪明、有思想的人,如果是,那么你就还原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想我声音是不是太低了,眼睛是不是太愣了,怎么能讲好?只有自己舒服了,看你的人才会觉得舒服。”
她是少数文笔极好的主持人,我说,不如她自己说。
我记着我第一次在镜头中看自己,还是在播出间看小屏幕。当时我完全惊呆了,我觉得那个人面孔不是我,表情也不是我,整个人和我没关系。我当时特别心灰意冷,走回家的路上,就想我肯定不适合干这个,和我的自我预期差太远了!后来有1年多的时间,我都拒绝去看那个屏幕上的形象。但是很多东西就在你不在意之间水到渠成了。一天,我们的主任指着我刚录的片子跟我说,“陈晓楠现在气质不错”。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我自己都不记得的小节目中,我找到了自己。
这件事让我特别相信水到渠成这句话,所有东西都是一种积累,是以一个态势在往前走的,你不用着急,真的不用太着急。
积累是内力的东西,你让也没用,给也没有用。当别人特别想把你塑造成一个什么样子的时候,你特别容易迷失自己。当别人谁都不管你的时候,你反倒容易找到自己了。我觉得做事情第一步就是找到你自己,但这不是特别容易的,当你在镜头、公众面前讲话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化作一个人。当你在镜头前面可以做回最本真的自己,这个技术问题解决了后,那么第二步,就该解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了,我是不是有趣,是不是有头脑,是不是有智力,意识到这一点后,再发展你的人就可以了。
做主持人,实际就是一个原生态的人。把你放在那里,365天都能被别人看到,你的每一个侧面都展现在别人面前了,你近乎是透明的。开始一天两天三天还可以隐藏,但是慢慢地就不行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开始会对一个主持人的印象很好,但是慢慢的,你会发现,也没有人发动,全体人民就会突然有一点反感他/她——任何人都经不住时间这样的打磨。所以我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真实的人。
我总是在想,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今天你碰到的我和明天别人碰到的我是不是同一个人,你们眼中的我是不是我自己想要的。这东西只能从你这两天接触的事,看的书,喜欢的东西,怎么活着,有什么样的状态上去找,是装不出来的。哪怕是做新闻这种非常技术性工作,但是当一场直播来临的时候,真实的你还是会显露在观众面前。比如说做“9·11”事件,做莫斯科人质劫持事件,还有陈水扁刺杀案的时候,我实际和观众一样,都是在台子上才不断地知道一些令我意外的消息,我在保持冷静的同时,还必须表达出我的疑问,关切和感慨。所有这些表达都是真实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个性,思考在此全都表露无遗。
我觉得真相分两种,一种是广,一种是深。当你掌握一个人10件事,你对他的看法就比你只知道一件事要立体得多。比如我们说到刚刚去世的叶利钦,如果你只说他在几月几月发动了那些政变,那只是很浅层次的真相。但是如果你知道他会醉酒,会在国际场合讲很率性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他在很多事情的做法上是武断的,冲动的,进而也就能意识到这种冲动给国际社会带来的推波助澜的效果。人的性格有很多的面,你只知道一点,肯定是不够的。做到这一点后,你再把视野拉大拉开,看他周遭的事情,你就会获得的更多。就像我做《凤凰早班车》,我会尽可能的把所有我知道的信息打包,告诉我的观众,通过我的整理,让这些看似混乱的信息显得没有那么杂乱无章。比如说韩国枪杀案,你要告诉观众他是什么样的人,父母,成长经历是什么,他曾经求助于医生,你知道得越多,你了解的也就越透。
这需要时刻关注吧,不是说明天要做这个节目,到时候你拿着一兜别人给的东西上来就可以了。尤其在凤凰,节目往往是突发的,5个小时的直播提前一天告诉你,你必须准备“应战”;而且有些时候,导播只有让镜头切你,因为他联系不上记者,没有画面,什么都没有,你必须立刻就开始讲话,讲半个小时,那么你讲什么?不可能是刚刚准备的东西,只能从脑子里面掏你原有的东西。我觉得准备大量的资料是为了解救自己,那你就等于是一个机器人,你会非常慌张的。为什么我发现我做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不怕?是因为我肚子里的东西越多,脑子里的东西越多,我看到一件事情的时候,我的钩沉,前后左右勾连的东西也就越多,我给大家的东西是一个从我脑子里、嘴里出来的东西,我不慌,那你也会觉得我走得稳。
我爸爸妈妈是学化学的,家庭气氛从小就是那种特别科学院的。每天晚上爸爸妈妈如果不是去做实验肯定是在图书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图书馆那种绿罩的灯,一拉就亮。我和姐姐裹在妈妈的大衣里头,姐姐做小学功课,我就看画报。我们家里人也许有点儿老知识分子的清高吧,从来不求诸于人,也不会有太多算计,我从来不会觉得爸爸妈妈在家里谋划点什么,他们一心就是写篇论文,发表一下。
他们为人处事的法则烙印在我身上,我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们这一种规律和法则呢,直到工作好多年后,我才发现原来有另一类人是那么做事的。我很感谢父母给了我这样朴素的为人处事方法,越到后来我越发现它的受用。活着不复杂是一件很好的事,我成为这样一个人才能交到现在的朋友,获得我现在获得的一些东西。
不过在骨子里,为人处事是我随他们地方,我也有坚决不随的地方。他们身上的另外一些东西刺激我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我记得妈妈特别爱唱歌,得过南开大学一个很著名的合唱组奖,但是她只能在筒子楼的水房里面唱给小孩听,他们的人生总是有太多负担和任务,你几乎没有看到他们享受到生活的任何乐趣就匆匆离去,这点给我的刺激特别大,我觉得人就是要任性一点儿活着。也许这种活着没有成就之类的东西,但不然人生走到尽头,会有多少遗憾在里面啊!
我的个性很固执,不容易改变。有的人可能别人一要求就妥协了,有的人可能别人还没有要求,就开始讨好了,但我不会。我不会改变自己以期获得什么,而且我发现,当你有明确主张的时候,别人实际也会给你机会,因为他们会觉得你很可靠,很有想法。
可能是因为我很幸运,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什么让我特别需要妥协和算计的东西。
我总是相信别人都是你的镜像,就是说你以什么原则、性格和别人打交道,那么别人也会把他的这一面扭向你。所以虽然我在为人处事方面有时候简单到过分,但是也可能因此,周围这些人向我施展的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你活在一个自己塑造的世界里,我始终这么相信。有些人可能觉得这个世界难以改造,难以忍受,但我觉得还是能塑造一个小世界的,你带着这个小世界在游移,那就是你对周遭的处事方法和你看人的方式,这都是你可以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