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
一
写前一篇博客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正热闹地商量,到底要不要住到街上去。摄像小张说这几天家里人一直挺担心,咱们还是小心为好;老朱则永远一派大义凛然老江湖架势:“反正我得好好睡一觉,太累了,都是命,爱谁谁…”
我呢,还真没拿定主意。
二分钟之后,也不用犹豫了,接酒店正式通知,全城疏散,大家都睡到街上去。警车开始在街上拉着警笛来回奔跑,大人小孩夹着铺盖鱼贯而出。
贪生怕死如我,还真是有点慌,夹着电脑跑出来,想起应该去趟洗手间,又跑回去,以有生以来最快速度上了次厕所,想着,要是因为这个,被砸在里面,可是不太值。
这几天听到的骇人故事太多了,没有办法不去想象。
二
我们的酒店恰好在火车站广场,夜里仍有很多匆忙归乡的人刚下火车,有十几个刚从新疆打工回来的老乡看我们记者模样于是一把拉住我的手:“茶坪怎样了?你们有没有消息?我们一直看电视,怎么好像一直没怎么报道那边的情形?”
这时候一个刚刚去过茶坪的人闻声跑过来,赶紧报告:“茶坪新街还好,老街那边房子都倒了……”我身旁刚刚还积极领头说话的男子眼神一暗,没再接话,我没敢问,他家的是在哪里。
另一队刚下火车的老乡大包小包的扛了很多行李,甚至还拎着塑料桶,暖水瓶。我问他们为什么带这么多东西,他们答,家里恐怕是什么都没有了,能多背就多背点回去。一个女子被硕大的行李压得头低低的,但决心满满:“翻山越岭也得走回去,哪怕走别人从没走过的路。”
对这些离乡的人来说,回家,从未如此残酷。
三
广场另一头始终人头攒动,我们跑过去看,原来是妇幼保健医院把今晚要生产的孕妇们都搬到广场上来了,人们以让人眼晕的速度穿梭着,彼此大声吆喝着,协力搭建帐篷,这里面有医生护士,也有普通民众。
医院离广场步行要半个小时,大到沉重的病床,小到药品针头,都是医生们一趟趟的从医院搬过来,而这样的搬迁,从地震开始,一周来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一个医生说:“我只记得,有一次刚刚搬回去,马上就通知可能又有余震,于是再赶紧往外运。”
这情景酷似战地。百十来人个个动作紧张,表情严峻,跑来跑去似幻影流动,片刻不停。帐篷不够,床铺不好摆,药品还没配齐,二十多个孕妇快生了,才运出了十来个……
一个医生正给病人扎针,护士在旁边打着手电筒,突然,装药液的拇指大的小瓶子掉到地上,于是又借着手机的光亮蹲下去找了好一阵。
我原本举着话筒想采访,但看来看去竟没有一个有时间多打量我一眼的人,索性打消念头,一起搭帐篷。
间隙中知道,医生护士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过家了。
院领导骄傲地说,五一二地震那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先抢着把病人护送出去,自己最后撤离,他说那么多的小年轻儿,平常那么孩子气不大听话的年轻人,真让他刮目相看。有的女护士一边哭一边运病人,我问,那楼房当时抖得有多厉害,他说,反正楼道里根本站不住人!
小学英语老师夏槐兰是当晚第一个要进行剖腹产手术的人,他丈夫冲我们苦笑:“你瞧我们,结婚那年赶上非点,预产期这天恰好地震。手术延期,到今天不能再拖了……”
我们和他一起屏息以待。
凌晨一点十四分,摄像机记录下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孩子的爸爸眼睛死死盯着帐篷帘子掀起的那一点点缝隙,“儿子,是个儿子!”
生命,周而复始,如此神奇。
四
凌晨两点三十分,我站在空旷的火车站广场正中,摄像师离我远远的,拍下了这一天的摄制我说的最后一段话。
“今天,有很多人在安睡在这个火车站广场。绵阳市的大人孩子躲避余震;匆忙回乡寻亲的人暂时安歇;刚刚出生的孩子,把人生的第一个夜晚留在这里;还有我们。我想,对于所有在2008年5月20号的凌晨在此停留过的人来说,这一个夜晚,我们注定不会忘记。”
说实话,有那么一小阵儿,我心里暗暗地有点感谢这余震警告,它逼我夜不能寐,让我有机会记录下了如此珍贵的片段,可遇不可求。这么想着,又赶着在心理痛,“呸”了几声,还是希望一切平安吧,祝大家都平安。
天是房,地是床,何等大境界,我们也睡了。
另:有关这广场上特殊的一夜,我们已经全程记录下来,将制作成《冷暖人生》特辑,另外正在拍摄制作的还有,北川中学和寻亲路上的人,我们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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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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