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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爱玲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的作家,而不是党的作家,无产阶级的作家;因此,她不可能有丁玲、周立波那样的政治立场和思想觉悟,她在驾驭这样重大题材的时候,还缺乏对党的一系列政策的了解和研究,缺乏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及创作规律的把握。这种规律和要求告诉作家:只注意作品的“艺术真实”是不够的,还要注意“本质真实”,明白高层对于社会舆论和创作思想提倡的是什么。然而当时并没人告诉她这些。她只是按照自己固有的理解和方法写她并不熟悉、然而却触动她灵魂的东西。张爱玲也许并不熟悉农民,但她从来不准备将农民写成空洞的符号,而是在他们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同情。她写活了40年代那些熟悉的小市民的灵魂,也写活了自己并不熟悉的解放初期的农民,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典型环境。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平稳的人生。这是她创作的一贯思想。但当评论框架脱离正常轨道的时候,判断的标准便发生偏移;张爱玲和她“用心”写出的土改小说也便成为凸现在主流意识视野中的“另类”。
月亮为谁而明
张爱玲从大红大紫到冷落苍凉,形成了巨大反差。“另类小说”的名声始终像一个阴影一样的跟随着她,这使她困惑不已。写完《秧歌》、《赤地之恋》后,她感到自己的写作才情已被岁月和变幻的时代所消磨,而且她发现标榜过“从未涉及政治”的自己,竟然已靠近、陷入了“可怕”的政治。她“无法逃避周围的窥视”,忍受不了这种“孤独的压抑”,开始向现实妥协。她感到自己作品的吸引力已经很有限了,香港似乎也没有她的前途,便决心更换环境,远离给她带来麻烦和不快的地方。
当时的美国驻香港领事馆文化专员理查·麦加锡充当了她移民美国的担保人。1955年秋,35岁的张爱玲乘“克利夫总统号”离港赴美。又以“难民”身份成为美国的永久居民,住在洛杉矶。她二十几岁就在上海文坛横空出世,但来美国的几年里却连连遭到退稿的命运,不得不靠写一些电视剧谋生。她也曾写过广播剧《荻村传》,改编过《红楼梦》,改写过莫泊桑、亨利的西方小说,出版过英文小说《北地胭脂》。应香港挚友宋淇所在的香港电影公司约请,写关于张学良的剧本《少帅传奇》,为此她1961年曾去台湾收集资料,但最终只完成文字稿。张爱玲几十年隐居生活中,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将被胡适、刘半农称为“吴语文学的第一杰作”的《海上花列传》翻译为国语版和英文版,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二是历时10年致力于《红楼梦》的研究,提出是创作而不是自传、改写与遗稿等7个问题,写成24万字的《红楼梦梦魇》,1977年在台湾出版。张爱玲这个时期还写了她最后一篇小说《同学少年都不贱》,尘封26年后才由台北皇冠出版社出版。
对于受到非议的那两部小说,张爱玲一直关注着它们的命运。1957年3月,她继续把她的《赤地之恋》翻译成英文,并把打印稿寄往纽约出版。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将《秧歌》改写成剧本,制作成电视剧在节目中播出,付给张爱玲稿酬1440美元。1968年,她委托香港朋友宋淇与台北皇冠出版社签订合同,重印了《秧歌》和《赤地之恋》。
对创作的共同语言使张爱玲在美国遇到了知音,给她孤寂的生活带来生机。这个人就是美国激进的左翼作家、好莱坞编剧甫德南·赖雅,他在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的一次聚会上遇到了张爱玲,十分欣赏她的才华。张爱玲把《秧歌》英译本拿给赖雅,希望得到他的指正。赖雅读后说:“没想到,你的文章写得那么漂亮,文笔又是如此优美。”张爱玲告诉他这篇小说曾被说成是“反共文学”,赖雅指出“可是政治观点和艺术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共同的志趣和关心使他们的感情快速升温。1956年8月14日,36岁的张爱玲与65岁的赖雅在纽约举行了婚礼。他们共同生活了11年后,赖雅因心脏病去世。就在这一年,柏克莱的加州大学中国研究中心邀请张爱玲担任该中心的高级研究员,给她的任务是研究“中国共产党专用词汇”,并在这个无奈的岗位上工作了26年。这期间,她没有写过一个字的小说。
张爱玲晚年受皮肤病的折磨,她郁郁寡欢,孤身一人过着闭门谢客的冷清日子。年轻时的张爱玲有着自负的资本,可是晚年的她却屈服了人生,也屈服了这个世界。
1995年9月8日晚,张爱玲在洛杉矶西木公寓逝世。
这一天是中秋节,皎洁的月光抚慰着一缕远在异国他乡的孤魂。
她的遗体一星期后才被警署发现——“安详地躺在空旷的大厅中精美的地毯上,桌子上有一沓铺开的稿纸和一支未合上的笔”。同时发现她为自己立下的遗嘱:“一,所有私人物品留给香港的宋淇夫妇;二,不举行任何葬礼,将遗体火化,骨灰撒到任何空旷荒野。”
她的遗嘱执行人林式同先生将她的遗体于9月19日清晨在惠捷尔墓园火化;张爱玲没有留下后代,火化时也没有一个亲人到场。遵照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在了冰冷的太平洋中。
张爱玲的逝世再次引起世界媒体的嘱目,国内各大报刊都作了重要的报道。张爱玲的小说加速出版,张爱玲的“语录”不胫而走,“张爱玲热”继80年代兴起之后再度席卷中国大陆。这位旷世才女的“死”换来在媒体和读者中的“活”。
在张爱玲75年的人生岁月里,可以说经历了世间矛盾的轮回——热闹与寂寞,浮华与苍凉,大喜与大悲。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张爱玲在《金锁记》里的预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
作者:
于继增
编辑:
苏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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