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十年间丢弃了3个女儿 却用整个后半生去寻找

核心提示：在1970年到1980年之间，中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被杀害和被遗弃的女婴的数量，高达80万以上，估计上百万的女孩，从正式的人口登记当中消失。不管是丢弃的父母还是被丢弃的弃婴，他们的愧疚，是如此的真实，而他们受到的伤害和痛苦，也是如此真实。

凤凰卫视8月16日《冷暖人生》，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2012年底，在江阴一座早已废弃的大桥上，一个30岁的女子，漫无目的地逡巡着，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辗转600多公里才找到这儿。

马彩霞：桥上头站好久好久好久我都想像，哎呀这桥边一个小孩，我说有人抱吗？那就想自己在那里，我说是不是哇哇哭，当年一个小孩现在长那么大，往那一站当时丢在这了，还能想起来来这找找，把我再领走不。

生命中最早的记录 竟是一座冰冷的颓废大桥

陈晓楠：这个女子叫马彩霞，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家乡。生活半径就全都是在河南商丘的这一个小村庄里，童年、少年到结婚生子、养家糊口，清贫的但是相亲相爱的家人，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庄户生活所有的这一切，组成了她全部的人生，一溜烟儿的，就这么过了30年。但是事实上，这并不是她全部的人生，站在大桥之上，马彩霞心绪难平，原来和自己生命仅仅相关联的最早的记录，竟然是一座冰冷的颓废的大桥，而且呢，不管是30年前还是现在，每一次她出现在这座大桥上，她的人生就被重置一次。

解说：2011年夏，马彩霞60岁的父亲马照瑞，进入弥留之际。他把家人叫来交待后事。

马彩霞：我爸那天中午，他就全部都输上氧气，基本上就是不能太说话了，他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他说他都是叫我丫头，他说丫头，我给你说件事吧，他说跟你妈商量好多次了，想跟你说。我说爸啥事你说呀是吧，他说你不是你妈我俩亲生的，是我们在南方抱的你。他一说我就蒙了，我说爸你开啥玩笑呀。

解说：马彩霞以为父亲患胃癌十几年，害怕巨额医药费继续拖累女儿，想放弃治疗所以编排了谎话。

马彩霞：爸自己知道爸撑不过去了，就在江阴那边一个福利院，不信你去问你舅舅，你表姐也是抱的，我说我不信，现在别说这个了，我们好好看病。我爸说，你妈我俩要真不在了，你就去找吧，这么多年拖累你了，也没让你上成学。

解说：当天父亲带着对马彩霞深深的亏欠离世，但也留给她一个不愿相信和接纳的身份，一个抱来的孩子，这个事实瞬间颠覆了马彩霞眼前的人生。1982年商丘刘店村的马照瑞、陈兰英夫妇，30多岁了还没有生养，在村里受尽嘲讽抬不起头。听说江阴福利院有很多女婴可以领养，夫妻俩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赶往江阴。在那儿聚集了全国各地，闻讯而来的夫妇们。排了半个月的队，马家终于抱回一个出生不久的健康女婴。

马彩霞：我感觉小时候吧，我爸跟我妈都挺疼我的，那时候条件我们农村条件特别艰苦，那时候好像我们这吃的都不够，那个年代，然后就是都没有那个白面馍，吃那个玉米面馍，有的白馍就是特别为我做的，让我吃她不吃。

解说：马彩霞6岁时，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儿，但母亲疼她始终比妹妹多，外婆一家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家里穷，马彩霞小时候，早上跟父母卖完菜再去上学，但她常常考第一，得的奖状墙上贴不下，桌上还拍了一摞。为了供她，妹妹小学就辍学了，16岁初中毕业时，父亲频频胃出血，后被诊断为胃癌，再也无法务农，母亲不得不狠心让马彩霞辍学。

马彩霞：拿着通知书不能去上学，那感觉可不好受，我同学他爸你知道吧，也可有钱，在我们这儿特有钱，我们关系特别好，他爸说给我交学费让我去上学，我妈还不让去，我就跟我妈赌气，赌了好长时间。你上学，你爸咋弄？谁照顾？我妈身体也不好，也是有病，别人给你学费，谁给你生活费。

解说：马彩霞最后妥协了，她边打工边务农，和妹妹一起给父亲攒钱看病。一成年，父母劝她早点结婚，找个人做帮衬，那时马彩霞仍然幻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攒点钱去上大学，可为了家里，19岁时，她和邻村一个忠厚勤劳的小伙子结婚了。

马彩霞：弄完这个你别再弄了，行吗？哎呦，一身水，我让你出来歇歇你不歇歇，别再弄了，我的同学他们有的做公务员了，大部分都是白领了，我爸说亏我，这一辈子都亏我。我说爸你别说了，结婚了，有孩子了，那时候也理解父母的心了，基本上我和我劳工挣的钱，全部给他们两个看病了。我没有不舍得给他看过，你没有儿子，不能让人家瞧不起你。

陈晓楠：在马彩霞的记忆里，马家在村子里一直是受气包，两处宅基地都被人抢了，连田埂都被侵占了，母亲呢也总是一忍再忍，就因为家里没儿子，撑腰的男人不够多，是村子里人最瞧不起的，所谓“绝户头”。马彩霞不服气，初中的时候曾经替母亲出头，和村子里人大打了一架，可是打输了。这些委屈都没地方说理，农村里法制淡漠，弱肉强食的一面，让生儿子不仅仅是为了延续香火，也更是现实生存的需要。但是作为一个女儿，马彩霞始终像是憋了一口气，她要比那些儿子们给父母更好的生活，即便如此，老人过世的时候，在村子里的人看起来，没儿子守灵打幡，这一生仍然并不圆满。

解说：父亲去世后，马彩霞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的身世问题，直到一年半后，2012年年底，母亲再三催促她，她才并不情愿地踏上，30年前母亲把她抱来的那条路，前往她的出生地江苏江阴。

马彩霞：我妈说那边都有资料，她说登记的齐得很闺女，她说你去吧，到那都能到，她说你表姐到那都找到了，去这一趟，要是找到的话，你回来接妈，妈到你们那江阴再去转一圈儿，把你送回家她说。我感觉丢了就把我丢了吧，虽然我妈老说亏我亏我，你不把我养大，我说不准没命了。

不是儿子 也想给家里争口气

解说：但马彩霞置身事外的“豁达”根本不堪一击，在江阴福利院，她果然找到了30年前的领养档案，那一刻她整个人瘫了一样。

马彩霞：特别失望那种感觉，还不如不找到，不找到感觉还是爸爸骗我的，那时候不信也没法了，在福利院大哭了一场，心里就是那种委屈，好像就是特委屈那一种。

解说：福利院记录显示，马彩霞是从江阴一座大桥边，被人捡到并送来的。捡她的人还登记了自己的名字，从资料看马彩霞推测自己不太可能是孤儿，极有可能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她怀疑那个捡她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人。

马彩霞：该上学也上不了，受那么多罪，为啥把我丢了不要我，我说见了面非问问他。去派出所民警说了一句话，然后让我回来哭好久，他说都丢了你了，不要你了你还回来找啥？他越这样说我越想找，我说你再帮我查查，他说帮你查了确实没有。

解说：出发前马彩霞以为通过福利院很容易找到亲生父母，但奔波了十来天她一无所获，每天回到旅馆总是哭。出来时的愤怒和委屈，在线索中断之后，反而变成一种找到父母的强烈渴望。她去看了当初遗弃自己的大桥，如今已经废弃，站在桥上，她都不断想象着，能被一个陌生老者认出，她就是他们丢弃的女儿。

马彩霞：想像我说我的亲生母亲，见了我会不会特别惊讶，我都到了他们丢我的年龄，都几十年了，都没牵挂我吗？

记者：所以心里是特别想跟他们要一个答案的？

马彩霞：还是想被在乎的那种感觉，她能告诉我一句想着我，我想我就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解说：这次江阴寻亲无功而返，让马彩霞非常挫败，江阴小城虽不大，可是自己一个异乡人，找起来终究是毫无头绪。但如果放弃，不知亲生父母为何抛弃了她，始终如芒刺扎在心头。次年马彩霞无意中，加入了江阴寻亲志愿者组织，她才发现和她有着相同命运的人，成百上千。2016年7月24日傍晚，双排镇的广场，正在举办当地最有影响力的，志愿活动之一寻亲。没周末两天，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在各乡镇轮流走访，收集寻亲信息和建立寻亲基因库，并为60岁以上老人免费检测基因。

1949年之后，江阴曾有过两次大规模的弃婴潮，一次是50年代末的大饥荒时期，后来这个群体被称为“江南孤儿”，第二次是70年代末，人口控制政策实施后，大量女婴被遗弃。所以也引发了两次寻亲潮，组织成立5年来，为3000人做了登记，成功找到了有78人。在江阴本地最主要的寻亲群体，就是计划生育期间，遗弃孩子的父母。1989年江阴某村刘海成家，第四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刘海成焦虑地期盼着，这胎一定要生个男孩儿。然而看到孩子后，他一阵天旋地转，老天似乎成心考验他。

刘海成（化名）：小孩子躺在妈妈的旁边，我拿被子盖着她，那个妇产科的医生，她说你一看就是不要这个小孩了，她说这个小孩聪明的很，你看她鼻子往旁边歪上来，在透气她后来她说你不要我帮你送掉。

解说：刘海成当时就同意了，日久易生情，刘家前面的两个女儿，都在刚出生被送走了，这一个也难逃宿命。

记者：当时四女儿送人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感觉了那个时候？还是说也会觉得说，心里头难受一下？

刘海成：怎么不难受呢，十月怀胎你要受多少苦啊，我老婆上班到今天要生了，再休假在家里，厂里都不知道，我家的确生小孩的事情，的确有很大很大的故事。

解说：1979年，江阴刘家头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刘家想再生一个男孩儿，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刚刚开始，不少甲兵都会绞尽脑汁偷偷生孩子，政府虽有重罚，但超生一个尚可容忍，而正是这一个宝贵的超生名额，让刘家在制度和人性的博弈中，煎熬了30年。1980年刘妻再次怀孕，由于平日身形较胖，一直没被发现，生产当天她请了半天假，悄悄生下了一个孩子，不料这次还是个女儿。

刘海成：家里面留一个，对父母亲最大的开恩了，你要想生男孩生二胎，就只能把前面的送掉。我很早的时候人家就叫我万元户，多养几个呀不成问题，但是不能养啊。

记者：就是说我留下她，然后我第三个再生一个儿子，会怎么样呢？

刘海成：怀孕了肚子大了，要结扎的，要到医院去流产，打掉的。罚款、拆房子、家里的，有的人好像抓特务一样抓去，你在什么单位工作的，叫回来。

解说：在传宗接代和限制生育，两个相矛盾却都异常强大的社会压力面前，相比于数千年来的自然繁衍，许多家庭不得不被推到残酷的人性困境中。保儿子还是保女儿，刘海成选择了儿子，为了掩人耳目，刘妻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孩子则被偷偷送给了一户，家境不错没有子女的远房亲戚。

刘海成：心里很复杂，为什么我要这个样子，自己生小孩生下来，为什么要去送给人家，想不通。送去的那个天，冷天，躲在那个避风的路边上，不要让小孩冻着，好像做贼的样子。不让人家知道，领孩子的人家也不希望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冷暖人生》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陈晓楠【主持人专区】

首播：周二 22:00-22:35 

重播：周三 03:25-04:00 15:40-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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